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重見光明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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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觸怒了赫拉,提瑞西阿斯因此失明。在無法違背妻子的意願和可憐提瑞西阿斯不幸的情況下,宙斯賜予了提瑞西阿斯先知先覺的能力。因此,在希臘神話中,盲人先知始終是哲人的化身,即使像奧德修斯這樣的大英雄也去請求盲人指點迷津。 現在,事實應該十分明瞭,我在失明期間從未感覺過高人一籌,請相信我的話。我不認為,像我這樣一個愛穿灰襪子的人在性方面能有什麼特殊悟性。然而,提瑞西阿斯的故事卻使我懷疑自己是否真有資格對盲人和明眼人的問題了發表議論了。儘管我沒有任何先知的感覺,但我認為像呂塞朗和胡爾這樣的盲人正以一種現代提瑞西阿斯的方式對待他們自己的失明。可以明確地說,他們二人正在證明盲人具有這些天賦,打破社會認為盲人沒有視覺的殘酷論斷。 我從未見過正在交配的蛇,即使在夢中也是如此。失明期間,我有幸受到了最好的保護,沒有認真思考失明造成的許多神秘暗示。儘管如此,我還是能夠看出失明與先知先覺之間的聯繫,盲人的先知能力來自他們辦事的規律性。人一旦準備迎接將來並在心理上做好了充分準備,將來對於他來說就是可知的。盲人的秩序不是神賜的,也並非盲人所獨有。喪失視力後,有條不紊的生活對於盲人來說變得更加重要,秩序進一步加強,成為了盲人的附屬感官。也許,宙斯賜與提瑞西阿斯的不是先知先覺,而是對秩序邏輯的準確判斷。 既然盲人對秩序如此敏感,秩序又是美感形成的基礎(比例、平衡、典雅的姿態等等),那麼我們便有理由認為盲人對於美有特殊的欣賞方式。可惜,我對失明的有限體驗並沒使我在這方面得出任何結論。視力對我來說更有用。首先,當我判斷比例和距離的時候,視力使這項工作變得更容易。的確,在失明的那些年裡,我確實有過美的體驗,我從音樂演奏、鳥的歌唱、風的呼嘯以及撫摸形狀可愛的物體時都感覺到美。如今,我在聽見風聲的同時能看到綠草在地上擺動、白雲在天空飄浮;我去聽音樂會,看得見各種樂器;聽見鳥語便看到了鳥。過去,我曾絞盡腦汁地根據聲音和觸覺猜測物體的顏色、形態和運動方式,視力恢復後,一切迎刃而解。要想欣賞美,視力無疑是第一感官。 然而,我也曾有過不能完全相信視力的體驗。在手術後的最初幾周,我幾乎分不出美醜,即使是那個既不整潔、又不漂亮的車庫。那時,我又成為了一個小孩,一切都十分新鮮,經常大驚小怪。滿是油污的地毯在我眼中呈現出奇妙的色彩和圖案。直到幾個星期之後,我才從一度認為十分輝煌的事物中發現了它們的醜陋和庸俗。如果成熟和重要的藝術判斷需要視力,那麼它也同樣需要歷史,需要對時間和經驗進行衡量。 當然,視力不僅僅是用來欣賞美,它也是一種有效的工具。視力使一切變得容易和直接,對此我深有體會。現在,我可以避免走很多冤枉路,我能一直走出門外,不用中途停下來用手觸摸門框。我能更迅速地從架子上拿起茶杯、果斷地把插頭插入插座,既不用擔心觸電,更無需摸索。進行乘法計算時,我不再需要用腦子記住所有數字。擠牙膏時我能一次完成,不需要再用嘴試探擠出的牙膏的長度。用電動剃鬚刀時,我能在鬍子刮乾淨時立刻停止。現在,無論幹任何事情幾乎都能節省一半以上的時間。 我想念過去失明的歲月嗎?毋庸諱言,盲人確實有一些優勢。據我所知,看不見外界有利於思考,用瑟伯的話說就是「做盲人有注意力集中的好處」。然而,我和他的情況不同。瑟伯幾乎完全失明後憑藉大量的生活積累,從過去的記憶中反復挖掘新鮮題材,組成故事和硬筆漫畫。作為《紐約人》的一名盲人撰稿人,他的成果甚至比失明之前更出色。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越來越依靠出色的記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內在的世界裡」反復修改他的腹稿。 重見光明後,我的內在世界幾乎蕩然無存,注意力經常受到各種外界干擾。我發現參加會議時不像以前那樣精神集中了。我不停地打量身邊的一切:我留心發言者身後擺放著什麼書、觀看桌子上的文件或書籍的護封、端詳著閃亮的咖啡具和杯子上印的字。學術會議要求花大量時間認真聽取別人的發言。過去我能很輕鬆地跟上發言的要點,如今發言者依舊,但他身後的窗子外卻有一棵隨風搖曳的大樹。我在欣賞窗外美景的同時忘記了身在何處。我讀過歷史上很多有關複明後產生心理抑鬱症的記載。心理學家解釋說,這種紊亂與視覺突然過於豐富和感官同時持續作用有關。 失明期間,我的其他感官是否變得更加敏銳了呢?在此,我對胡爾的說法表示懷疑。他說失明以後,他的面部和手上的皮膚對光線變得異常敏感,只要把臉對著燈的方向就能知道出它是否開著。比亞諾夫說,他拉著心愛姑娘的手時能知道她的眼睛什麼時候閉上。呂塞朗聲稱他的手特別有靈性,比以前更柔軟,對大小、重量和壓力感覺得更准,當他用手觸摸物體時,物體同時也在觸摸他。呂塞朗說的這一切,無疑已經超出了黑白比白色更能吸收陽光的熱量一類的範疇。對此,我只能認為他的這些話是對第六種感官的描述,即所謂的特異功能。 「樹木和岩石把它們的形狀像手指在蠟上留下指紋一樣傳給我,」呂塞朗說。他簡直是聖方濟的化身,聖方濟恰好也是盲人。 我可以證明,盲人能對障礙物能夠有所感覺,這一點和蝙蝠有些類似。他們能感覺出障礙物的大致形狀或所謂的「面部視覺」。波托克認為這是因為物體有「視頻輻射」和「聲音陰影」的緣故。呂塞朗說:「失明好比一付藥,它使某些感官得到加強,經常使聽覺和觸覺突然變得敏銳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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