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重見光明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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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的一些熟人在我看得見的時候對我不屑一顧,而我失明後,他們卻不遺餘力地向我提供幫助。安德列·迪比說,人們對受傷者似乎存在著一種共性,他們能把盲人做的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變成鼓勵。飯後洗餐具是一件既容易又簡單的工作,但我卻為此贏得了不少讚揚,好像我有多麼了不起似的。我的一位朋友曾經愉快地對我說,我刷茶壺的時候比她睜著眼睛看著刷還乾淨,並且我那「萬能的」手指居然能發現壺底沉積的水鹼。請相信我,這是真話,我對他們沒有任何不滿,他們心地善良,幾乎每個人都使我高興。他們不過是運用了伊利諾伊州西斯普林斯一位盲人公理會牧師的誇張手法而已。這位牧師說:「鮑勃·肯珀好似一頭跳芭蕾舞的大象:這種芭蕾可能不太好看,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居然能夠跳得出來。」 不過,偶爾我也會對某些行為產生反感。盲人廣播劇作家赫克托·舍維尼說過這樣一件事:他的朋友直言不諱地說,他不會到醫院探望舍維尼,「出於同樣的原因(他)也不會去參加葬禮。因為(他)無法忍受葬禮。」耶茨說,這種人喜歡「用自己健康的體魄」與殘疾人相比。我懷疑,在奧羅斯科2繪製的那幅名為《普羅米修斯》的壁畫中,他一定是逃跑的人,決不會向烈火伸出雙手。 社會上的另外一些人不僅對失明懷有恐懼和傷感,並且還討厭盲人。我聽說碰一下瘸子會交好運,但從未聽說摸一下瞎子會發財的。蘇珊·桑塔格認為,我們向癌症病人隱瞞病情,「不僅是因為得了癌症便等於宣判了死刑(或者這只是人們的一種看法),而且由於它有一種不吉利的感覺。從癌症一詞的原始意義上看,它具有倒黴、難受和令人作嘔等含義。」對於盲人,也存在類似的態度。 也許,更確切的說這是一種怨恨的情緒。它向兩個方向發展,盲人和明眼人都會產生。明眼人在下意識中可能覺得盲人有一種威力,一種使他人感到內疚、無能和尷尬的威力,一種引人注意的威力。盲人的力量可能遭到別人妒忌。我們可以很輕鬆地推崇呂塞朗的聰明才智,然而重要的是,他為反對法國抵抗運動做出了切實而重要的貢獻。 嫉妒盲人的這種威力可以理解但卻令人不快。明眼人通常以不願看到盲人的方式來表示他們的關心。他們問別人:「他吃糖嗎?」「他喜歡把杯子放在哪兒?」等等。從孩子身上我們可以看出社會對盲人的不滿。盲童挨打和遭受欺辱的事情屢見不鮮,克倫茨、拉塞爾和我的朋友朱迪思都有過類似遭遇,這是一件不容忽視的事實。舍維尼說,偏見從根本上看是不公正現象造成的,黑人和猶太人遭受的不幸,盲人也頗有領略。 在我們所生活的文化裡,人們崇尚年輕完美的體魄,根本目的是保持身體靈活。用這種觀點來衡量,我雖然重新見到了光明,但身體上卻更加不堪一擊。儘管我們都懂得以弱小襯托強大是不道德的,但從反面看這個問題也同樣令人不快。身體的殘疾使人們痛苦地發現了人類的脆弱以及人的思維所面臨的各種潛在威脅。對此,墨菲曾針對視力健全的人做過如下闡述: 殘疾人永遠是一種看得見的形象,隨時讓健康人懂得他們所生活的社會有不平等和痛苦現象存在。他們生活在一個虛假的樂園裡,同樣不堪一擊。因為,殘疾人體現了他們擔心害怕的事。 也許,弗洛伊德把失明與遭受閹割聯繫在一起是正確的,因為我們是「懼怕某種可能」的象徵。崇拜完美體魄確實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它與其他恐懼和擔心交織在一起,隱藏在對盲人的關懷之後。 我知道,盲人自己也會產生這種怨恨。我理解胡爾在別人故意炫耀自己視力優勢時感到的憤怒。例如,有一次一位講師故意大聲對他說:「約翰,你可能想知道這是什麼顏色,它是黃色的。」聽到這句話,胡爾產生了一種受到排斥、與世隔絕和低人一等的感覺。看到社會對於盲人的態度和所抱各種偏見,舍維尼進一步尋找有力的措施呼籲盲人進行反擊,他說: 解救盲人要避免一種惡性循環,即世界對盲人有一種成見:盲人的無助是造成無助的原因,盲人因此表現出的無助又使世界的這種成見得到確認。 這種循環是一種全面的循環。明眼人對盲人的憐憫(我看得見,你卻看不見,真是太不幸了)恰好說明了他們的恐懼,他們擔心盲人可能會有自己獨特的看世界的方法,這種方法可能更為有效、也許更加高超。這種心理和白人對待黑人的心理十分相似。他們儘管不願成為黑人,但對黑人的性活力卻充滿想像,對此他們嫉妒、害怕並且惱火。 高人一籌使人感到憤憤然,除了種族偏見外,盲人也認為高人一籌。我的朋友比爾·布蘭登推薦我閱讀奧維德1寫的有關提瑞西阿斯的故事。讀完之後,我對盲人高人一籌的說法感觸頗深。故事講述了提瑞西阿斯在森林裡行走並遭遇毒蛇的傳說。這位年輕的底比斯人走路時被一對正在努力交配的毒蛇絆倒。他用拐杖擊打毒蛇後立刻被變成了一個女人。此後,他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生活了七年。後來他又回到了那座森林,又遇到了那對正在交配的毒蛇。再次擊打毒蛇後,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性別。因此,提瑞西阿斯成為了一生中領略過男女不同生活的人。上天賦予了他從別人的角度觀察生活的能力。 故事隨後轉移到了奧林匹斯山上。宙斯和赫拉為了一件事情發生了爭吵:在男女做愛的過程中,誰能獲得更大的快感?宙斯說是女人,赫拉則認為是男人。無可奈何之際,他們找到了提瑞西阿斯。由於他有瞭解雙方的天賦,因此解決了他們的爭端。他對宙斯說: 如果把愛的歡樂分為十份, 九份屬女子,一份歸於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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