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重見光明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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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失明時,姓名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如果對方不夠大方,說話時不肯說出他們的姓名,我是無法辨別出他們的聲音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只有單刀直入,詢問他們的尊姓大名。姓名對我來說,好比大海裡漂浮著的一根桅杆。如果對方是熟人,我可以通過他們的名字對號入座,從腦海裡搜尋過去的形象。如果是陌生者,我也要根據他們的名字創造新的形象。如今,和那些想不起姓名或不認識的人交談時我感到自如多了。我意識到,別人的名字在需要的時候會自動出現,有了豐富的視覺線索精神可以十分放鬆。 別人的形象也是對自己的形象的一種加強。我們知道自己的模樣,因為我們能把自己和別人進行比較。如果無法做到這點,我們本身的形象也會變得模糊起來。胡爾在失明期間經常說「自己像一個幽靈、一個鬼魂、一種記憶」,因為別人都脫離了的肉體「變成了聲音、從子烏虛有裡說話,在虛無飄渺中消失」。 自己的身體和性方面的某些興趣與更明顯的自我之間是否存在可能的聯繫呢?這個問題似乎超出了我的回答範圍,但我重新扮演起以往失明時無法扮演的角色,這個事實卻是千真萬確的。所有跛子、癱子或有生理缺陷的人,他們扮演的角色主要是殘疾人。不論他們身為父親、丈夫、一家之主還是學生,但都擺脫不了殘疾人的身份。如今我能通過很多小事使自己得到支持。我能自己開車上班、自己加油、打掃車庫、自己付款和向服務員付小費。我的殘疾人的身份已經被其他角色所取代,我越來越感到自己像一個正常人。 做完脊錐手術之後,墨菲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好像心靈和肉體都獲得了新生。」雖然我在失明期間心如止水,現在卻更加平衡。我有一種要充分利用所有感官的想法。我像一部發動機,所有的汽缸都在運轉;我像一棵大樹,意氣風發,枝繁葉茂。 現在,我是否更比以前更像男子漢了呢?在過去失明的歲月裡,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妻子身後,拉著她的手,讓她領著我前進。我坐在車上,讓妻子開車把我拉來拉去。餐館裡,她要付帳單;車子壞了,她要送去修理。所有這些都可以十分容易地解釋為對男子角色的妥協。在與性有關的陳辭濫調中,盲人沒有自由,不屬任何群體。我曾擔心會不會由於自己失明而忽視了雪莉的各種需求。她是否渴望過能有一個高瞻遠囑的男人?是不是需要一個能在危險到來之際挺身而出替她抵擋一切的丈夫呢?我不是阿諾德·施瓦辛格1,不是約翰·韋恩,但我在視力恢復之後卻對這些成見產生了同感。 弗洛伊德對此曾經做過研究。他把視力同性滿足聯繫在一起,因此失去視力便等於遭受了閹割。同樣,在埃斯庫羅斯2的悲劇中也存在這種模糊暗示:俄狄浦斯3由於性方面犯了無法原諒的錯誤,因此受到雙目失明的報應。李爾王失去國王的權力之後,失明似乎是莎士比亞為他安排的最恰當的結局。我懷疑自己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這些俗套的影響,我在手術臺上也曾出現過遭受閹割的一閃念。我想充當新角色的願望是否支持這種內在的洞察力呢?只有意識到我們面對的只是各種象徵和社會的固定是模式時才能如此。盲人當然不能和遭受閹割的人劃等號。儘管性滿足和男子漢的角色是兩種互不相同的概念,但在很多事情上卻可相提並論。 奧利弗·薩克斯說,他的一個神經病病人突然感到嗅覺變得極其敏銳,令人無法想像,以至產生了一種新奇感。在這種情況下,嗅覺的增強使他無法對其他物體進行分類。過分靈敏的嗅覺壓倒了其他感官對具體事物的判斷。這種感知上激增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手術後的第一年,我也曾被這種強烈的感覺所征服。儘管我不像薩克斯的病人那樣重病纏身,但直到幾個月之後我才能斷定我所看到的是事物的本來面目。有一種體驗,過去我只能將其隱藏在心底,因為它在廣闊的環境中看不到,現在我可以將之公開了,我的親朋好友都能看到,可以在所有人之間進行交流。重見光明是決定性的因素,它為這種對巨大外部環境的鮮明理解和個人的不同內在感受相互結合奠定了基礎。 我沒有放棄有條不紊的做法。或許這是天生的,或許我很早就養成了這種習慣。把一切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可以讓人們接受和適應失明帶來的厄運。我知道哪裡有我需要的物品並且能從那裡繼續尋找。如今,同樣的規律已經打破輊梏,並且遠遠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十八世紀的狄德羅1認為,明眼人更容易證明上帝的存在,因為他們更容易看到上帝的自然女神所創造的巨大秩序。然而,那些可憐不幸的盲人卻無法看到上帝。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感覺,我重新獲得的視力縮短了我和天籟的距離,至於獲得這一感覺的方法,恕不奉告。 所有這一切都是伴隨一隻眼睛而來的。我將永遠不會為沒有得到另外一隻眼睛而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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