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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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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到往日的世界 雙目健全者也許對我的大驚小怪感到難以理解。我只有一隻眼睛,而且視力還不如我和雪莉結婚時的情景。手術一周之後,視力儘管大有好轉,但也僅僅達到20/100的水平,過去的視力為20/400。現在,我無法開車,無法閱讀報紙。夜晚的視力更加不堪,頭上的燈光出現雙影,好像有兩盞相距很遠的燈同時發光,到了很近的地方,它們才合二為一。然而,我在日記中十分快樂地記錄下所有這一切。要過多久我才能認識到我無法征服明眼人的世界呢?也許,我永遠不會如此。 4月1日。早上,雪莉開車送我去校園。拐出賓夕法尼亞大街,一片翠綠街道映入眼底。我的心情愉快極了。便道上那些記憶中的小樹已然長得枝繁葉茂。天上沒有陽光,柔和的光線更容易喚起我過去的記憶。一切十分協調,沒有耀眼的反差,綠色的林蔭道與圖書館的拱門渾然一體。 雪莉把我送到辦公樓前,我一個人走了進去。門上的字母顯得十分生動,那個「拉」字看得一清二楚,像一顆的明亮的寶石。樓梯上打著蠟,光亮照人,然而我卻能在學生與陌生人之間自由行走。我走進電梯,電梯的四壁也閃閃發光。 在歷史系的辦公室裡,我第一次看到了克萊爾那張黑色的笑臉,然後是康妮漂亮的金髮。我們彼此擁抱在一起,我心情激動,聲音斷斷續續說不出太多的話。會客室正中擺放的桌子看上去比我過去圍著它感覺出的尺寸要小。我看到了熱水器並且走上前自己泡上了茶。過去,我只能等待別人代勞,生怕被開水燙傷。 我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奧利弗·約翰遜站在大廳外面。我注意到他的臉上已然出現了皺紋,但沒有告訴他我的發現。他陪我第一次走進我的辦公室,好像加百列1來到了天國之門一樣。牆上印第安招貼畫和內瓦霍掛毯的柔和的深褐色逐漸透過記憶浮現在我的眼前。很多小事令我驚訝。羅伊斯的《加利福尼亞》(很多讀者都對我提到它)擺放我的辦公桌上的一角,封面上赫然畫著查爾斯弗裡蒙特的畫像,以前沒人告訴過我出版社以他的畫像為封面。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我那台說話電腦上連接著的打印機不是想像中的黑色,而是白色的,磁盤驅動器也比想像中的大兩倍。 在我恢復視力後的最初幾周,不僅是物體顏色和圖案,而且它們的大小和比例都一次次地使我驚訝。我已經注意到公路的寬窄與我的想像完全不同,如今會客室裡的桌子和磁盤驅動器的尺寸也出現同樣的情況。我所熟悉的房間在大小上總與我的想像不同。門的寬度尚屬意料之內,但高度卻太低了,幾乎必須彎腰才行。以前失明時,門的高度與寬度一類的比例問題對我關係不大,因此逐漸遺忘。 對盲人複明後的心理現象進行研究時,物體尺寸的混亂是一種常見的問題。盲人的空間意識與明眼人完全不同,它取決於手臂的伸展和導盲杆的長度。視力恢復後,物體與明眼人的世界融為一體,然而它們之間的關係卻只有通過多次觀察後方能確定。這個道理好比一個人無法在一天之內學會一門外語一樣。 我和主講加利福尼亞歷史的多恩·黑德利一起向1102教室走去,他穿著西服,打著領帶,儀錶堂堂2。電梯外面,我習慣地拉住他的手臂,然後又放開手,自己從中間打開的門走進了電梯。我手裡拿著那根紮著藍色緞帶的導盲杆,或許是對它有點兒依依不捨,或許是我認為它可能還用得著。儘管需要慢慢建立信心,但無論如何這是我最後一次使用它了。我在你來我往的人流中尋找著自己的道路,心中感到一陣狂喜。 我走進教室,五十多個學生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我能看見他們所有人的臉,一排一排地面對著我。教室裡燈光明亮。我平靜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我只說了一句:「你們決沒想到你們長得這麼漂亮。」因為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恰當的詞語表達我當時激動的心情了。平靜之後,我開始講課,這節課的內容好在是一般性介紹,不需要進行大量複雜的幻燈演示和精神高度集中。 我和哈裡·勞頓(他可比以前發福多了!)一起走回辦公室,一邊走一邊閒聊。我必須承認,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從我們身旁經過的學生身上,我注意著他們的臉和他們走路的神態:「姑娘唇如玫瑰,小夥兒步履輕鬆」。哈裡走進他的辦公室後,我繼續前進,我一個人走路,感到十分偉大。 在四層的大廳裡,一個人擋住了我的路,微笑著向我做手勢,讓我猜猜他是誰。我判斷他是本系人士,因為大約有十三四個我十分熟悉的新同事仍然只聞其音未見其貌。現在他正在考驗我,我猜了幾個名字,但風馬牛不相及。直到他笑出了聲,我才意識到他是主講中世紀歷史的馬克·史密斯。我沒有想到他居然長得如此健壯。後來,我沒費什麼力氣便認出了阿奇·格蒂,雖然他的大鬍子把我嚇了一跳。我辨認肯·巴爾金的時的情況也同樣如此。 夏倫長得很漂亮,頭髮出奇的黑。約翰的模樣讓我想起英國的一名搖滾歌星。羅恩總是在各個房間裡忙碌地走動。羅傑似乎更年輕,個子更矮。瓊嬌小美麗。我的助教伊麗莎白長著一頭長長的黑髮和一雙發亮的眼睛。 今天最驚奇的事:打開電動剃鬚刀發現裡面是白色的鬍子渣;身體在T恤衫或衣服裡移動時布料產生的褶皺;從飲水器喝水時不會噴一臉水而感到的興奮;家裡牆上的一張全家福照片;一顆高大的棕櫚樹直指藍天白雲。晚上我用白話翻譯了莎士比亞的幾行詩句: 在灰暗的年代裡,世界幾乎消失, 我高興地見到了蒼天,看到了我的國家, 我像一隻黎明前的百靈鳥, 從沉悶的黑暗中讚美著光明的到來。 4月2日至3日,星期三和星期四。早上我為春季開學的美國西部研究生班的學生第一次上課。一共有十名學生。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我都熟悉,但卻是第一次看到他們的臉、他們的流行髮式、他們的T恤衫及其上面的圖案。(一個學生的背心後面印著一個大寫的字母「C」,我立刻聯想到視力檢查表。)很快我便覺得看著他們的臉和動作記憶他們的名字是一件非常輕鬆的事。我在課上使用的是盲文筆記,因為還沒來得及把它們轉化為普通文字,但我已經在盲文旁邊用圓珠筆寫新筆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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