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碧血黃沙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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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我是全世界最沒用的人,只會殺雄牛!」 他惋惜他那個鬥牛隊裡的刺小腦手不在這兒;他是一個年青人,因為六弦琴彈得非常好,使得年青女人們都很迷戀他。 兩個人許多時候不聲不響。加拉爾陀坐在長靠椅上,抽著僕人遞給他的一支上等的哈瓦那雪茄。堂娜索爾抽著一支香氣使人神志恍惚的香煙。鬥牛士吃飽以後也盡想打瞌睡,什麼也不回答,只是不斷傻笑。 無疑地,這一片沉寂使得堂娜索爾厭煩了,她站起身,走到一架大鋼琴面前坐下來,用力地彈動了琴鍵,奏起了馬拉那民歌的愉快曲調。 「呼啦!……這曲子很好聽!」鬥牛士擺脫了睡意。說。「刮刮叫……好極啦!」 在馬拉那民歌以後,又響起了塞維利亞民歌,然後是幾支安達盧西亞的民歌,憂鬱而且叫人夢想起東方的樂曲;這些歌曲,是堂娜索爾由於她對於本鄉事物的熱愛,彈得會背了的。 加拉爾陀常常用呼喊打斷音樂,正像他在唱歌咖啡店的音樂台前所做的那樣。 「好哇,為您的技巧呼啦!再來一個! 「您喜歡音樂嗎?」女人問。 「呵,非常喜歡!……」加拉爾陀回答,他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對自己問過這個問題,但是他無疑是喜歡的。 堂娜索爾漸漸地把輕鬆的節奏換成一種比較緩慢、比較莊嚴的音樂,劍刺手以他的音樂知識聽起來,以為這是「教堂音樂」。 他不再喝彩了。他感到自已被甜蜜的倦意制服了;他閉上眼睛;他想,如果這個奏鳴曲再繼續下去的話,他馬上就會睡著。 為了避免闖禍,加拉爾陀凝視著背向他坐著的漂亮女人。聖母呀!她的身段多麼美麗呵!他的摩爾式的眼睛盯著她那又圓又白的迷人的脖子,金黃色的鬈髮在舞動著。一個荒唐的念頭在他的混亂了的頭腦裡飄忽,依靠這個念頭的誘惑搔得心頭發癢,支撐著不讓自己睡去。 「如果我站起身,輕輕地走過去吻吻那麼逗人的脖子,這個女人會怎樣呢?」 但是這打算只停留在思想裡。這女人引起他不可克服的尊敬。他記得契約經理人對他講過的話,他還記起她用來趕走那些麻煩人的野蜂的那種毅力,她從外國學來的那種玩意兒,使得她隨隨便便地就可以對付男人,仿佛是對付傀儡一樣。……於是他仍然凝視她的美麗的脖於,雖然瞌睡的迷霧在他的眼前展開了。他知道立刻就要睡著了。他怕一個突然的大不敬的打鼾聲會打斷音樂,這音樂正因為是他聽不懂的,所以一定是極美的。他撚痛自己的大腿,伸伸胳膊來保持自己的清醒,用手捂住嘴,使得哈欠沒有聲音。 過去了很多時候。加拉爾陀連自己也不能夠確定是不是已經睡熟了。忽然從堂娜索爾嘴裡飛出了一個聲音,趕走了他的惱人的睡意。她把她那藍色螺旋煙紋的香煙放在一旁,用鋼琴的旋律伴奏著,她輕輕地唱起來了,充滿熱情的聲音顫抖著。 鬥牛士們著耳朵聽,想聽懂幾句……可是一個字也不懂。這是外國歌。「該死的!為什麼不是探戈或是索萊阿①?……難道這樣就能夠不睡著了嗎?」 ①探戈和索萊河:探戈是一種流行的跳舞曲;索萊阿是安達盧西亞的一種民間歌曲。——世譯本 堂娜索爾把手指放在琴鍵上,同時眼光向上飄起;她仰起了頭,健美的胸口隨著音樂的呼吸顫動著。 這是「愛爾莎的祈禱」①,金頭髮的聖女的怨歌,她在夢想一個強壯的男子,偉大的戰士;這美麗的英雄不可能被別的男人征服,對於女人卻是溫柔而且羞怯的。 ①「愛爾莎的祈禱」:瓦格納所作的歌劇《羅恩格林》裡的一節。愛爾莎被弗烈德利誣告謀害胞兄的罪,國王叫弗烈德利和願意為愛爾莎辯護的武士比武,誰勝就是誰對。沒有人願意替愛爾莎辯護。愛爾莎神志昏迷地歌唱著她想像中的一個武士。這武士就是羅恩格林,他到來救了她。 她一邊唱歌一邊在醒著做夢,她的歌詞熱烈顫抖,眼睛裡出現了激動的眼淚。這強壯溫柔的男子呵!這英雄呵!……也許在她背後了吧……為什麼還不來呢? 他當然不像傳說裡的英雄的模樣;他是粗魯而且遲鈍的;但是她還清清楚楚記得,幾天以前,他救她的時候的那份勇敢,他笑眯眯的對咆哮的雄牛搏鬥的時候的那份自信,這正像瓦格納①的英雄們對可怕的龍搏鬥一樣。是的;他是她的英雄! ①瓦格納(1813—1883):德國歌劇作家。他的歌劇《尼貝龍根的指環》裡的英雄齊格弗裡德曾經殺死巨人發福納變的巨龍。 從頭到腳被淫亂的恐懼震撼著,預先承認自己是一個被征服者,她相信已經感到了,那甜蜜的危險正在她背後向她進行著。她在想像裡看到了他的英雄,戰士,慢慢地從長靠椅上站起身,他的摩爾式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在想像裡聽到他的輕悄的腳步聲;感覺到他的手怎樣地搭上了她的肩頭,然後是火熱的吻印在脖子上,這熱烈戀愛的記號,將永遠標誌著,使她變成他的奴隸……但是浪漫曲結束了,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背脊上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感到她自己由於羞怯的欲望引起的寒噤。 這情況使她感到了幻滅。她停止了演奏,在鋼琴凳子上轉過身子。那個英雄還是在她對面,深深地埋在長靠椅裡,手上拿著一根火柴,打算第二十次點起他的雪茄,睜大眼睛來克服睡意。 看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加拉爾陀站起身來了……哈,渴望著的一瞬間立刻就要來了。她的英雄就要向她走來,男子氣概地熱烈地抱住她,征服她,把她變做戀愛的私有品了。 「晚安,堂娜索爾!……我走了;時間很晚了。您一定想休息了。」 由於驚奇和氣惱,她也站起身來,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她向他伸出手來……溫柔而且強壯,像一個英雄! 她猛然想起了所有的女人的常套,即使在戀愛上最放蕩的刹那間,也決沒有一個女人會忘記了這些約束。她的願望是不可能達到了……他還是第一次到她家裡來呢!難道連一點點假裝的防範也可以沒有嗎!……難道要她走向他嗎!……但是,當她握著劍刺手的手的時候,她見到了他的眼睛,這一對眼睛,是只知道目不轉睛地熱烈地注視的眼睛,在不聲不響的執拗裡寄託著羞怯的希望,這時候,她就說: 「不要走……來吧,來吧!」 別的什麼也沒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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