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碧血黃沙 | 上頁 下頁
二〇


  「這個女人認識我,」加拉爾陀傲慢地想。「她多半在鬥牛場裡見過我。」

  他釘著她和她的嬸嬸的梢走了一趟以後,知道她就是卡爾曼,他童年時代的小夥伴;這過去的黑蜥蜴居然這麼出奇地變了樣子,他感到非常驚奇和快樂。

  在很短的期間裡,他們就訂了婚,所有的鄰人們都談論這一場戀愛,他們以為區裡很滿意這件事情。

  「我是這樣的,」加拉爾陀帶著善良的皇子的神情對替他捧場的人們說。「我不願意模仿那些鬥牛士,他們想結婚,就跟那些老是想到帽子、羽毛和綺飾的貴族小姐結婚。我喜歡的卻是我們這個階級的女人:華麗的肩巾;文雅的姿態;愉快的性格……為她歡呼吧!」

  他的朋友們高興了,輕率地讚揚起那個姑娘來。皇后般的風度,有著逗人的身段,叫人發狂的曲線……但是鬥牛士皺起眉頭來了。廢話說夠了吧?越少談到卡爾曼越好。

  一天晚上,當他跟她隔著窗格子談話,看著她盆花掩映著的摩爾族的臉兒的時候,一個附近酒店裡的僕役向他們走來,送來了一個大盆子,上面托著兩杯盂柴尼拉葡萄酒。他是「報喜人」,來「討租錢」的;塞維利亞傳統的風俗容許給隔著窗格子談話的未婚夫妻這樣的獻禮。

  鬥牛士喝了一杯,把另外一杯給他的未婚妻,然後對那個孩子說:

  「請您對那幾位先生說,我非常感激,等我談完了,我立刻就到店裡來……再請對您的主人蒙丹涅思說,叫他一個錢也別收,因為胡安·加拉爾陀會來全部會鈔的。」

  於是,他和他的未婚妻的談話一結束,立刻就走進那家酒店裡,對他表示殷勤的人正在那兒等他;有幾個是朋友,有幾個是不相識的人,可是統統渴望著鬥牛士請他們喝一杯。

  他,作為一個公認的屠牛手,第一次巡迴鬥牛回來以後,就在卡爾曼的窗格子邊度過冬季的夜,他身上裹著雅致的華麗的披風,這是用墨綠絨布做的,上面繡著黑絲的蔓藤花紋。

  「有人告訴我,您喝得很多,」卡爾曼把臉兒貼在鐵格子邊,咕咬著。

  「胡說!……那只是朋友請了客,我不得不回請,此外就不再喝了。要知道,鬥牛士就是鬥牛士,他不能夠生活得像一個修道士一樣呀。」

  「有人告訴我,您跟許多妓女一起鬼混。」

  「真是胡說八道!……那也許是過去我跟您認識以前的事情……這些壞蛋!真該死!我願意知道對您搬弄是非的下流坯究竟是誰。……」

  「那麼,我們幾時結婚呢?」她接著說,用這問題打斷了未婚夫的憤懣。

  「只等房屋造好,我真願意明天就造好呀!我那個不中用的姐夫永遠造不起來了。這個無賴在這件事情上有利可圖,因此故意拖延時日呢。」

  「等我們結婚以後,胡安尼朵,我會整頓一切的。您會看到,一切都會進行得很好。您會看到,您的母親會多麼愛我。」

  一次次的交談這樣繼續著,同時他們等候著結婚時間到來,這件事情塞維利亞已經在到處談論了。卡爾曼的叔叔嬸嬸和安古司蒂太太每一次碰到就談到這件事情;但是不管怎樣,鬥牛士的腳差不多還沒有跨進過未婚妻的家裡,仿佛有某種可怕的禁忌不准許他進門。他倆寧可遵照風俗隔著窗格子交談。

  冬季過去了,加拉爾陀騎了馬,在幾位有錢紳士的獵場上打獵,這幾位紳士是擺出保護人的架子,用「你」稱呼他的。他必須不斷鍛煉,保持身體矯健,等待鬥牛季節到來。他怕喪失他的強壯和輕捷的優越條件。

  宣傳他的名譽最熱忱的是堂何塞;他是他的契約經理人,把他叫做「我的屠牛手」的一位紳士。他參與有關加拉爾陀的一切事情,甚至比他的一家人還要有權力。他靠著自己的收入生活,除了不斷地談論雄牛和鬥牛士以外,沒有別的心事。在他看來,世界上沒有比鬥牛更有趣的事情了。他把人民分成兩個階級:一個階級是特選的人民,他們是有鬥牛場的,還有一個階級是無數的另一些人,他們既沒有太陽,沒有快樂,也沒有好的孟柴尼拉酒,可是他們還自以為有權威有幸福呢,雖然他們是連起碼的鬥小雄牛也沒有見過的呀。

  他以衛道者或是宗教審判官的毅力投入他的鬥牛癖。他雖然年青,卻是個肥胖的、稍稍禿頂的、留著淡金鬍鬚的人,在日常生活上是和藹可親、快樂、愛開玩笑的,可是在鬥牛場看臺上,當旁邊有人表示意見跟他不同的時候,卻是又兇暴又倔強。為了保護他所喜愛的鬥牛士,他覺得有力量跟全體觀眾打架,當歡迎聲不幸是為著他所不喜愛的鬥牛士響起的時候,他就用出人不意的反對進行搗亂。

  他曾當過騎兵軍官,因為他愛馬,倒不是為了愛戰爭。他因為越來越肥胖和熱愛鬥牛使他退役;夏季裡,他不斷看鬥牛,冬季裡,不斷地談鬥牛……他願意做一個劍刺手的指導者,忠告者,契約經理人!當他正被這種願望支配著,而每一位大師都已經有了契約經理人的時候,加拉爾陀的出現對於他真是上帝的賜予。誰對於加拉爾陀的價值只要略微有點懷疑就會氣得他臉紅耳赤,他常常把鬥牛的爭論變成了人身的搏鬥。他在一家咖啡店裡曾經棒打過兩個懷著惡意的鬥牛迷,因為他們批評了「他的屠牛手」,認為他太鹵莽了;他把這件事情當作光榮的英雄行為。

  他以為光靠報紙宣傳加拉爾陀的光榮還是遠遠不夠的,在冬季早晨,他就坐在蛇街路口,太陽照著的街角邊,他的朋友們大部分要從那兒經過。

  「唔,只有一個勇士!」他響亮地說,仿佛是自言自語,假裝沒看見走來的人。「全世界最勇敢的人!誰意見相反的就讓他講吧……是的,唯一的勇士!」

  「誰?」朋友們假裝不懂,嘲弄地問。

  「還能是別人嗎?……胡安。」

  「哪一個胡安呀?……」

  他顯出了憤怒和驚奇的神色。

  「哪一個胡安?……倒好像有多少個胡安似的!……胡安·加拉爾陪。」

  「祝福勇士!」他們對他玩笑地說。「人家以為要跟他結婚的就是您呢!」

  「不;因為他一定不願意的。」堂何塞帶著偶像崇拜者的熱忱毫不猶豫地說。

  看到別的朋友們走來了,他就放過愛開玩笑的人們,重複著:

  「唔,只有一個勇士……全世界最勇敢的人。誰不相信就讓他張開鳥嘴講吧……我會答覆他的!」

  加拉爾陀的結婚是一件大事情。同時新房子也落成了,鞍匠拿這新房子自豪,他指著院子、柱子、上了美麗釉彩的瓷磚,仿佛一切都是他親手造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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