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碧血黃沙 | 上頁 下頁
一二


  「坐下來!」頭腦冷靜一點的人叫嚷著,因為別人擋住了他們的視線,鬥牛士還在那兒繼續鬥牛呢。

  人海逐漸風平浪靜了;人頭在座位上恢復原先的曲線,鬥牛繼續著。但是觀眾的神經似乎已經受了過度的刺激,用沒有理由的憎惡或是看不起的沉默表達了他們對待那幾個鬥牛士的感情。

  觀眾由於剛才太興奮了,以為接著來的大概都是沒趣味的了,因此他們吃吃喝喝,竭力排遣他們的厭倦。小販們在障牆後邊的過道上走,用驚人的技巧把買主向他們要的東西拋上去。橘子像金球似地飛到看臺上空;從小販手裡筆直拋到買主手裡,好像有一根線牽著似的。汽水瓶打開了,金色的安達盧西亞葡萄酒在杯子裡閃光。

  看臺上湧起一陣好奇的浪潮。傅安德斯準備替他的雄牛插短槍了,所有的人都希望看見些非常靈巧優美的事情。他獨自一個走到鬥場中心,一隻手拿著短槍;態度安靜而鎮定,慢慢地走著,仿佛是開始做什麼遊戲似的。雄牛的焦急的眼光跟著他轉,它在驚異:剛才是叫它頭暈的一整套披風飛舞,殘酷的槍刺刺在它的脖子上,走到它雙角前面來仿佛要來試試它的觸力似的愚蠢的馬,可是現在為什麼只獨自一個人在它面前了?

  這個人簡直使那只牲畜進入了催眠狀態。他靠得那麼近,可以用短槍尖觸到它的頭頂。這時他用短促輕快的步子向後退跑,雄牛好像著了迷似的跟著他走,一直跟到鬥場的另一邊。那牲畜似乎被這鬥牛士懾服了;它服從他的每個動作,直到後來認為這個玩意兒已經玩夠。他把胳膊向兩邊張開,每一隻手拿一支短槍,踮起腳尖,挺起瘦瘦的優美的身子,莊嚴地、鎮靜地靠近雄牛,把一對五彩的棍子插進這吃了一驚的牲畜的脖子。

  同樣的玩意兒他做了三次,得到了觀眾的喝彩。自以為是「內行人」的那些人對於加拉爾陀所激起的敬佩的呼喊現在總算得到了報復。一個真正的鬥牛士就應該這樣!這才是真正的藝術!……

  加拉爾陀站在障牆邊,用傷疤臉遞給他的手巾揩了揩臉上的汗。然後他喝了點水,轉身背著鬥場,免得看見他的對手的勇猛動作。在鬥場外邊,他用共同的危險建立起來的兄弟之情尊敬他的同行;但是他們一踏上鬥場,他們就成了他的敵人,他們的成功使他痛苦,好像是在侮辱他。現在,觀眾對傅安德斯的熱情使他的大勝利減了光彩,在他看來好像是一次偷盜。當第五條雄牛出來的時候,這是給他的,他跳進鬥場,渴望用英雄行為使每一個人驚異。

  如果一個馬上槍刺手倒下來了,他就立刻展開披風,引逗雄牛走到鬥場另一邊,用一整套披風飛舞叫它頭暈,使得它一動不動地站定了。這時候加拉爾陀就舉起腳觸觸它的鼻尖,或是脫下鬥牛士帽,放在兩隻牛角之間。再三趁牲畜神志恍惚的時機,挺出自己的肚子湊上去進行大膽的挑戰,或是跪在它面前,差不多就躺在它的鼻子底下。

  老年的鬥牛迷們小聲咕噥著。「無聊!」「這是過去所不能容忍的小五花樣!」……但是他們被群眾讚美的狂叫聲壓住了,也不得不保持靜默。

  當插短槍的信號響起的時候,觀眾驚異地看著加拉爾陀從國家手裡拿過短槍,向牲畜走去。響起了抗議的呼聲。「他來插短槍了……誰都知道他在這玩意兒上是拙劣的。這玩意兒只有由那些跟隨大師當短槍手多年逐步上升成為屠牛手的人來做才合式,可是加拉爾陀呢,剛巧相反,他第一次走上鬥場就是殺雄牛的。

  「不!不!」觀眾叫嚷了。

  魯依茲醫師叫嚷著,在看臺的前排做手勢。

  「算了吧,孩子!你只懂得真實活兒①……殺牛!」

  ①真實活兒:暗示用確實危險困難的動作刺殺雄牛。——世譯本

  但是加拉爾陀呢,當大無畏精神正在衝動的時候,他不理會觀眾的忠告。在叫嚷聲中,他一直向雄牛走去,在它進攻以前,著!他就插上了短槍。這一對短槍沒有插在規定的地方,也插得不好。當牲畜吃驚地抖動一下的時候,一支短槍落下來了。但是這沒有關係。大家笑吟吟地看著這大膽的舉動,群眾對於自己的偶像總是永遠寬容,甚至為他的缺點辯護的。加拉爾陀更加大膽了,他又拿了一對短槍,不管替他的性命擔心的觀眾的警告,又插上了。他第三次重複了這個玩意兒,還是那麼拙劣卻又是那麼大膽,這在別人一定會引起人們吹口哨,在他卻引起了一陣讚賞。「了不起的人呵!命運對這個毫不畏懼的人是多麼幫忙呵!

  雄牛身上六支短槍只剩四支,這四支又是插得那麼軟弱,那牲畜似乎沒有感到什麼不舒服。

  「它力量還很足呢,」鬥牛迷們在看臺上指著雄牛叫嚷,這時候,加拉爾陀頭上戴著鬥牛士帽,手裡拿著劍和紅布,信賴著自己的好運道,驕傲而且鎮靜地向雄牛走去。

  「你們都走開!』他又一次叫喊。

  他感覺到還有人沒有聽從他的命令,仍然留在他身邊,就轉過頭來。這是傅安德斯在他後邊幾步。他把披風搭在胳膊上跟著他,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但是事實上,他好像預料到會發生意外,準備沖上去幫助他的。

  「別打攪我,安東,」加拉爾陀說,顯出又尊敬又惱怒的神情,仿佛在對哥哥說話。

  他的態度使得傅安德斯聳了聳肩膀,放棄了一切責任。他轉過身背著他,慢慢地走開,斷定馬上就會用得著他的。

  加拉爾陀對準牲畜的頭展開了紅布,它立刻就向他進攻。一個掠過。「呼啦!」替他捧場的人們叫嚷了。但是那牲畜突然轉過身,再向屠牛手進攻,牛頭非常有力地一頂把紅布扯脫了他的手。他發覺自己解除了武裝而且不斷地受攻擊,不得不向障牆跑去;但是就在這時候,傅安德斯的披風逗開了那只牲畜的攻擊。加拉爾陀在逃跑的時候,猜到那條雄牛突然引開的原因,因此並沒有跳過障牆去;他在障牆的踏腳上坐下來,這樣呆了一會兒,看著他相距幾步的敵手。這次逃跑,由於表現得沉著,竟以一陣掌聲結束。

  加拉爾陀重新拿上紅布和劍,把紅布小心地整好,第二次走到雄牛面前;但是這一次他不那麼鎮靜了,殺戮的欲望控制著他,這是一種想儘快殺死這只牲畜的強烈的欲望,因為這條雄牛竟當著幾千個讚賞者的面逼著他逃跑!

  他幾乎沒有移動一步。他以為那決定的瞬間已經到來了,便擺好架勢,把紅布放低,把劍柄舉到眼睛邊,劍尖指向雄牛。

  群眾重新抗議了,替他的性命擔憂。

  「不要撲上去呀!停止!……哈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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