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二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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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醫生、龜山護士長、江川醫生願意下定決心,為我們作證,但是,柳原醫生會不會受到作偽證的懲罰啊?」良江擔心柳原的處境。 「民事訴訟不同於刑事訴訟,除非行為太過惡劣,否則是不會問罪的。柳原醫生的良知覺醒,說出真話,審判長會酌情處理,應該不會被判偽證罪。我反而比較擔心他在大學裡的處境,所以曾多方詢查,發現柳原醫生從訊問那天起就很少出現在大學裡了。」 「這麼說,柳原醫生也與裡見醫生一樣,得離開大學嗎?」良江鬱鬱不安地說,她凝視著亡夫的牌位,「律師,醫療官司的勝負,為什麼必須花費那麼長的時間,不斷重複繁雜困難的醫學理論或證據,甚至還得連累裡見醫生、柳原醫生,讓他們左右為難。要是無法勝訴,我們究竟該怎麼辦啊?」 良江再次想起上回敗訴時,那種彷佛墜入黑暗深淵般的感覺,感到一般強烈的不安,三個孩子倚著良江,望向關口。 「關於這點,我們原本主張,如果手術之前能夠發現轉移灶,就能擬定治療計劃,進行各項檢查,並執行手術中化療。但是萬一這一點無法獲得認可,我預備主張如果手術後曾做過這些檢查和診療的話,至少可以存活一、兩年,我想如此一來,法院方面也應該會認同。」 關口安撫著良江,但是卻回想起過去的醫療官司中,幾乎沒有病人方面獲得勝訴的前例,如果這次上訴審又敗訴的話,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算了,但佐佐木母子四人又該如何自處…… 財前婦產科前依舊熱鬧活絡,三層樓高的建築、九十坪的醫院前,停滿了私家車和出租車。推開玄關大門進入診所內,候診室裡擠滿了病患,有酒家女,也有懷孕的主婦,她們都看著電視或婦女雜誌,耐心候診。 櫃檯的護士看到財前五郎,小心地說:「院長現在正在看診,我為您通報一聲。」 財前只回答說自己在候診室等著,便在空位上坐了下來。明天即將宣佈佐佐木庸平官司的判決結果,他為了與岳丈又一、河野、國平律師商量,從在東京舉行的學術會議總會回來的途中,順道造訪。 診察室以玻璃隔間,偶爾傳出嬌嗲聲或哭泣聲,每當有聲響傳出,財前都會想像又一晃著那海怪般的光頭,站在婦產科的內診臺上,面對產婦張開雙腿、裸露出的女性器官,彷佛視若無睹地插入子宮內視鏡,使用洗滌液清洗陰道,像是疏通一道道溝渠一般。慶子也曾經懷過一次孕,但是沒有告知財前便自行找家醫院墮胎了,然後才面不改色地對他說:「我把你的孩子疏通了。」 「久等啦。今天的疏渠工作有點棘手,其餘的病患我請人代診了。」 又一渾厚的聲音傳來,他走向隔著中庭的後方住家,進入和室後脫去和服外的白袍:「聽說學術會議第一次開總會,開會到底都在做些什麼?」 「沒什麼。第一次總會就是新舊會員交接,互相打打照面,沒什麼大事。不過,一踏入學術會議會館時,還真是百感交集。會後的派對中我見到不少從未有機會與之交談的大人物,我還和他們打招呼或聊天呢!」 「不錯呀,全國大學赫赫有名的人物齊聚一堂……我也不能老窩在這兒,一天到晚替這些女人通水溝,也該去見識見識。」 財前又一自從開業以來,雖然累積了不少財富,卻無法獲得名聲。所以雖然競選已經過了三個月,但女婿初次出馬就當選學術會議會員,還讓他沉浸在興奮喜悅當中。 「承蒙父親大力相助,女婿才有今天的成就,真是非常感謝。可是,接下來有不少文部省的研究經費分配委員會、各種審議會等雜務,恐怕得經常自費上東京,希望明天的判決能夠勝訴,早點結束官司。」 話才說完,又一臉色突然一變:「說到判決,那個從旁聽席跳出來、像瘋狗亂咬人似的推翻我方證詞的傢伙柳原,你打算怎麼處置?」又一半帶責備地揶揄財前監督不周。 財前面色凝重地說:「那天以後,他就告病請假,根本不曾出現在醫局過。他等於被趕出大學了,兄弟學校和醫院,反正像樣一些的地方不都會收他了。」 「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傻瓜!他如果乖乖聽話,不僅是學位論文,甚至還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緣,現在全泡湯了。野田藥局要的可是身為國立浪速大學醫學部醫學博士的女婿啊!」又一說完清了清嗓子,並喝了口茶。 「另一個擅自拿出抄讀會記錄的傢伙呢?」 「當然是嚴重處分。我將他從本大學醫局開除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財前心裡卻在擔心醫局內保管的抄讀會記錄,究竟是什麼時候被取走的?或許在醫局員當中,不僅柳原與江川在陣前叛變,還有其他倒戈的醫局員正背著他醞釀發起醫局內亂呢。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國平律師的身影出現了。 「怎麼不見河野律師呢?」 「嗯,臨時有貪污案件要討論,無法抽身,今天……」他一邊解釋,一邊坐到兩人面前。 「怎麼樣?明天判決的預測是?」又一迫不及待地插話。 「最近每到法院,我都努力搜集情報,並且與河野律師慎重研討,我們有信心能夠勝訴。」 「你有什麼根據嗎?」財前得聽聽理由才能接受,他十分慎重地反問。 「佐佐木方面雖然拉出龜山君子,又取得抄讀會記錄,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彷佛勝券在握般地指出財前教授並未注意到轉移現象;但是,我們反過來想,若真的注意到轉移現象,手術後卻怠慢不理,那就另當別論;但是如果是您沒有注意到,反而更能認定為誤診誤療,而這是醫學上不可抗力的因素啊。」 財前深覺自尊心受損,露出不快的神情,又一說:「原來如此。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他禿溜溜的頭閃閃發光,大笑著。 「可是,沒有注意到轉移現象,難道不會被解釋為疏失嗎?」財前更小心翼翼地詢問。 「根據竹谷教授的鑒定,那個胸部陰影不到一釐米,即使執行斷層攝影,也無法判別是否是癌症的轉移灶,所以這個部分是沒有問題的。最近的報紙上,刊登了一篇醫事評論家的文章,文中指出,這次官司的爭議為癌症轉移灶是否於事前發現,可是,若是只因沒有鑒定出轉移就要遭到誤診處置的話,全日本的醫生就都要丟掉飯碗了。」 「所以,無論是沒有執行手術後的病理檢驗,還是病灶整體的檢驗,都沒有理由指責我。手術後第一周出現的呼吸困難,沒有拍攝X光片也一樣……」 財前突然躊躇不定,話說到一半,國平便接著說:「佐佐木方面雖然強硬地主張手術後第一周發生呼吸困難時,只要拍攝X光片,就可看見胸部積水,進而判斷罹患癌性肋膜炎,並立刻用抗癌劑治療;但是化療的效果尚未確定,甚至有毫無療效的說法,所以您沒有採用化療是能免除法律責任的。最嚴重的狀況就是與第一審相同,只會追究醫生的道義責任罷了。」 國平輪流看著財前五郎與又一,財前聽完,對明天的審判結果,又覺得信心十足了。 冬日澈淨的陽光中,大阪高等法院高高地聳立著。財前下了車,抬頭望向眩目耀人的青銅圓形屋頂,然後隨同河野、國平律師,與岳丈又一走進正面玄關。 開庭前二十分鐘,民事第三十四號法庭已經擠滿了旁聽民眾,有浪速大學醫學部相關人員和醫師公會的高級幹部,也有曾因誤診而痛失親屬的一般民眾。上訴審的判決宣告日果然氣氛大不相同,法庭內充滿緊張與壓迫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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