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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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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第一審時也說過,柳原醫生第一次告知病患症狀變化時,醫學部長等各科教授正在為我的歐洲之行舉行歡送酒會。當時柳原醫生來電,告知一周前接受賁門癌手術的病患,痰突然阻塞在喉嚨,引發輕微的呼吸困難,體溫是三十八度二,脈搏一百二十,似乎是引發了手術後的併發症。手術後會引發這樣的症狀有三種可能:第一是食道與空腸縫合不全,其次是膿積蓄在橫膈膜,造成橫膈膜下膿瘍,再次就是癌性肋膜炎。」 「這三個可能當中,您的判斷是?」 「我判斷是術後肺炎。因為我確信佐佐木先生的手術非常成功,所以立刻排除縫合不全的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就是術後肺炎或癌性肋膜炎。但是,考慮到症狀突然出現,又有三十八度二的高燒,誠如前幾天千葉大學小山教授所闡述的,應該考慮是肺部急性發炎,也就是術後肺炎。癌性肋膜炎的症狀通常顯現緩慢,不會出現那樣的高熱。即使胸部陰影是癌症,那麼小的癌,也絕對不可能在手術後僅僅一周內就急速惡化,引發癌性肋膜炎。」 「那麼小的癌,引發癌性肋膜炎的適當時間約是多久呢?」 「最快約手術後三個月。」 「咦?不是三個星期,而是三個月……時間單位完全不同呀!」國平刻意露出驚訝的表情。 財前點頭說:「醫生在做出診斷時,其實是處於最孤單無助、最對生命感到敬畏的時候。因此,除了必須清晰思考之外,還得回顧自己過去的慘痛經驗,再依據累積的學問,考慮所有的可能,並推敲病患所有症狀,做出診斷。診斷佐佐木先生時,當然也不例外。我依據剛才陳述的所有觀點,才判斷為術後肺炎。實際上,大河內教授解剖之後,也認為那是肺葉發炎。因此,我認為自己當時的判斷絕無疏失。」財前再度強烈主張自己毫無疏失。 「那麼,呼吸困難症狀出現時,您未進行X光攝影,就是因為有十足的把握與確信,是吧?」國平追問。 「沒錯。上訴人主張當時應該考慮癌性肋膜炎,進行X光攝影,其實這只是一個非常罕見的案例,他們更沒有考慮到現今的醫學水平,這樣的主張完全只是一個結果論。我的憑據就來自我出發後兩星期,病患每天都有相同症狀,然而卻在過世之前,才發現是癌性肋膜炎。這連每天診治該位病患的主治醫師柳原,還有原是第一內科的副教授裡見也都沒有發現呀!」財前彷佛將錯就錯般地回答。 「您說的沒錯。但是,您不完全排除癌症轉移的可能,對吧?」 「沒錯。我的意思是,當時我評估兩天內的症狀,判斷是術後肺炎,這是毫無疏失的。如果我沒去前往參加國際外科學會,並持續讓病患使用抗生素,卻未獲得任何改善,造成病患喪命,我絕對坦白承認自己的疏失。可是事實上,我是在病患出現呼吸困難症狀第二天后,就從大阪機場出發前往海外了。行前,我叮囑過柳原醫生,無論是否有轉移肺部的可能,都需要十分注意、小心。」 「原來如此。關於柳原醫生,不僅前幾天出庭的小山鑒定人,還有多位我曾請教過的醫學相關人員,都曾表示他欠缺主治醫師的自主性……以上,我的詢問結束。」 國平巧妙地歸納結語,結束主訊問。接下來由關口律師進行反對訊問。證人席前,財前神情自若、態度傲慢,關口凝視著他。 「柳原醫生曾在手術之前提出斷層攝影,卻遭到你駁回,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你卻打算在法庭上否認到底,是嗎?」他的發問尖銳無比。 「無憑無據,根本沒有否不否認的問題。」 「你曾經注意到轉移灶嗎?」 「我曾經懷疑過。」 「那麼,你為什麼不在手術中進行化療呢?上回出庭鑒定的北海道大學長谷部教授作證,如果手術中能進行化療,癌性肋膜炎就不會突然發作了。」 「那是長谷部教授的觀點,並非我的觀點。為了達到延命效果執行化療,並不見得有多高明。有時抗癌劑的毒性遠超過良性的效果,從而造成病患在手術後一到兩周之內死亡——確實有這類負面的案例。四個月前,曾有一名病患,與佐佐木先生一樣接受賁門癌手術,卻在手術八天后引發腸阻塞。如果那位病患在手術中接受化療,身體抵抗力明顯下降,不僅可能導致死亡,也可能因為手術後不可預測的偶發症狀引起併發症。五十歲以上的病患,在手術中進行化療實在過於冒險,所以我無法執行。」財前回想起長相酷似佐佐木庸平的安田太一。 「那麼,你什麼時候會執行化療呢?還是你認為化療毫無價值可言呢?」 「我毫不期待化療有任何延命效果。」 「可是,目前的化療即使無法完全治癒癌症,但是在延命效果上確實有一定作用,不是嗎?」 「話雖如此,癌症的遠隔成績如果沒有經過五年期檢驗,很難判定優劣。目前,對於會轉移的癌症,或是進行癌,哪種癌症應該使用哪種化療,我們尚未看見任何信息能夠證明你主張的延命效果。」 「你提到五年後的事情,但是,佐佐木先生的手術目的,並非為了延長五年的壽命,而是轉移灶的手術呀!這種情形,應該考慮使用化療吧?」 「你不懂醫學,就隨便認為佐佐木先生的癌症轉移肺部,所以不可能活到五年。但在我對轉移灶進行二次手術的七百五十個病例當中,曾根治了五十二個病例。外科醫生直接肩負病患生死的重任,即使其他科的醫生雙手一攤,認定束手無策,外科醫生還是會積極地想盡辦法治療。對於尚未有痊癒病例的化療,本案件所涉病例應當選擇二次手術法才是適當的。」財前反駁道。 關口絲毫不認輸,「既然你明白確立二次手術的治療計劃,為什麼你對切除的胃部未再進行更詳細的病理檢查呢?此外,手術後,病患呼吸困難時,又為什麼沒有立刻進行X光攝影呢?」 「關於這點,剛才已經充分說明了。」 「既然你懷疑有轉移灶,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進行科學檢驗呢?這種模棱兩可的治療方法真的能夠治癒癌症嗎?你在手術後第一周斷定為術後肺炎,並使用抗生素治療;但是經過兩天后,發現無任何療效,這時就應該考慮癌症轉移、惡化的可能性,拍攝X光片,不是嗎?」關口的訊問更為尖銳。 「你這個醫學門外漢,還不夠資格來教我。」 「這並非夠不夠資格的問題,而是攸關人命的問題!如果拍攝X光片,發現肺部積水,立刻穿刺測試,證明確實為癌細胞時,你會如何處置?即使如此,你還是堅持不使用化療嗎?」 「……」財前首度啞口無言。 「如何?你雖然不相信化療,但是當你發現是癌性肋膜炎時,總不會棄之不顧吧!」 面對咄咄逼人的質問,財前精悍的眼中閃過狂怒的神色。 「住嘴!我可是堂堂國立大學的教授,你實在太無禮了!我從手術前,一直到出發前往參加國際外科學會之際,都注意著轉移灶,而且臨出發前還一再叮嚀主治醫師後續的治療!」 「那麼我想請問,你一再叮嚀了些什麼?」 財前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儘管病患的症狀是術後肺炎,而手術前胸部X光片中的陰影、賁門癌的組織上,也顯示為早期癌,並沒有轉移現象,但是也不代表絕對不會轉移。因此絕不能疏忽,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如果出現轉移現象,需要準備進行二次手術。我在出發前對主治醫師如此地千叮嚀萬囑咐,他卻怠慢輕忽,才導致病患死亡,我為此深感遺憾。」財前設法嫁禍給主治醫師的意圖,昭然若揭。 「他說謊!」 冷不防地,後面傳來大叫聲,柳原從旁聽席沖出。法警從後方上前制止,卻遭柳原甩開:「他說謊!財前教授剛才的證詞都是謊話!」 柳原面色蒼白,嘴唇哆嗦著。 關口律師奔向審判長席:「審判長,柳原醫生的話非常重要,絕不能置之不理。本方申請柳原醫生為上訴人一方的當庭證人,與財前教授對質,懇請許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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