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二三八


  「當然。一般來說,並非在摘除主病灶手術後,就會立刻導致轉移灶的惡化,只需等待病患的體力恢復後,再執行胸部病灶摘除術即可。如果其間有惡化的危險,像本案所涉的堅硬結節型的癌症,會採用放射療法,而非化療。」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最後,第三項鑒定事項,我想針對手術後一周所出現的呼吸困難、發熱等症狀,請教您的意見。當時,財前教授根據主治醫師的報告,診斷是術後肺炎。如果是小山教授,您的診斷是?」

  小山頓了一下才開口:「我沒有實際診斷病患,無法直接斷定。請問呼吸困難症狀是慢慢發生?還是突然發生呢?」

  「依據主治醫師柳原的證詞記錄,是『突然發生呼吸困難』。」國平翻著法院記錄回答道。

  「如果是這樣,應該會直接判斷是肺部急性發炎,而不是肺部轉移灶的惡化。我應該也會診斷是術後肺炎,指示給予抗生素。肺癌通常是慢慢惡化的,本案中的胸部陰影只是小指頭大小,而且連直接浸潤都沒有發生就轉移為血行性,在手術後一周或兩周內,突然引起癌性肋膜炎,雖然說無法預測癌症的下一秒會如何變化,但是本案實在超越現今醫學常識的範圍,無法立即斷定是癌性肋膜炎,我認為不應該追究過失。」

  「謝謝您提供寶貴的意見。我的訊問結束了。」

  國平一就座,反方的關口立刻站起。

  「小山教授,剛才您在陳述第三鑒定事項時,明明說因為沒有實際診斷病患,您無法斷言,卻又能診斷是術後肺炎。如果是小山教授,想必您只要能夠直接診斷病患,就一定能夠立刻鑒別究竟是發炎還是癌了吧?」關口彷佛在挑動小山教授的自尊心。

  「這,或許能夠鑒別……但是我畢竟沒有親自看診,所以也沒辦法回答。」他含糊其詞。

  「那麼,當時只要拍攝X光片,不管醫學常識如何,您難道不認為能夠發現癌性肋膜炎嗎?」

  「應該可以判定吧。不過,這時候不需要教授一一指示,主治醫師應該自行判斷。」

  「是的,主治醫師曾提出拍攝X光片的要求,卻遭到財前教授駁回。」

  關口話才說完,國平的聲音響起:「抗議。第一審與第二審時,柳原醫生已經清楚作證他並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那是柳原醫生做偽證。依據裡見醫生的證詞,那項證詞的可信度已遭否認。」

  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雙方律師請冷靜!關口律師請繼續訊問。」審判長請關口繼續。

  「小山教授,您對財前教授駁回要求X光攝影一事,有什麼看法呢?」

  「對於無法確知真偽的問題,我無法表達意見。可是,不僅是X光攝影,在醫院已經工作六年的主治醫師發現病患呼吸困難,抗生素無法奏效時,便應該有所行動。身兼診療、研究、教育三重任的教授,實在事務繁忙、分身乏術,所以才會有主治醫師存在的必要,負擔部分職責。本案的主治醫師若再獨立自主一點,就不需事事請示,覺得情況不妙就應該進行X光攝影,發現病患胸部積水時也應該立刻執行穿刺檢測,然後再來尋求教授的指示。如果當時他能夠執行這些步驟,再向教授報告,即使財前教授不需親自診斷病患,也一定能做出確切診斷。如果真要追究本案的遺憾之處,我想就是主治醫師毫無自主性這一點吧。」小山的話裡盡是偏袒財前的調子。

  「可是,財前外科向來封建自閉,使得柳原醫生無法自主獨立,責任歸屬應該還是教授。不過,如果進行X光攝影,發現癌性肋膜炎,小山教授會如何處置呢?那時,難道您還是堅持進行肺部轉移灶的二次手術嗎?」

  雖然關口知道回答絕非肯定,還是繼續硬碰硬地強攻。

  「不,那時就無法執行手術了。」

  「那麼,您會進行放射治療嗎?」

  小山教授看出關口訊問的意圖,惡狠狠地瞪著他。

  「如果引起癌性肋膜炎,只能進行化療。可是使用抗癌劑究竟有多少存活效果,這就另當別論了。」

  「原來如此。連化療的消極論者小山教授都認為,癌性肋膜炎除了化療之外,別無他法。以上,我的訊問結束。」

  關口的訊問獲得預期效果,他返回座位。審判長與左右陪審法官輕聲討論片刻。

  「本庭想再請教長穀部與小山兩位鑒定人,麻煩請到前面來。」

  話說完後,審判長先轉向長谷部教授:「關於化療的成效,你剛才已經提示經由厚生省委託的研究報告中,有具體數據可證明其效果。雖然有這些數據顯示療效,但是仍有不少強烈的不信任意見,認為化療毫無療效。你認為原因是什麼呢?」

  醫學界對於化療的療效歧見甚大,審判長因此提出質問。

  長穀部沉默思考片刻,面向審判長:「我無法詳盡說明,但是,我想意見歧異甚大,源自于每位醫生所持的醫學理念迥異。打個比方,如果化療可延長半年壽命,有些人認為雖然只有半年,仍舊有其意義;但是對於以存活五年為目標的人,就認為半年的存活時間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毫無療效。我想,想法差異源自於此。可是,不信任化療的意見當中,完全不執行化療,或是因使用初期的不安定而嘗到苦頭,從而徹底認為化療無用的人非常多,對此,我深感遺憾。」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接下來請教小山鑒定人,你曾經執行過的手術中,試過大量注射排多癌注射劑的療法嗎?」

  「沒有,我未曾做過。因為還有其他抗癌方法,不需採用那種方法。」小山教授頗具日本癌症學會會長的尊嚴與風範,斬釘截鐵地回答。

  審判長注視著小山教授:「可是,你剛才提到如果引起癌性肋膜炎時,除了化療,別無他法。你曾有類似經驗嗎?」

  「有。」

  「存活效果如何呢?」

  「無法一以概全,很難說的。我這麼說,您應該明白了。」他緊閉雙唇,表現出不再接受任何訊問的狂妄態度。

  「本庭訊問到此結束。休庭。」審判長宣佈後,便默默起身。

  新大阪飯店的三樓大廳裝飾著大朵大朵的菊花,財前教授的學術會議會員當選慶賀宴會盛大舉行。除了浪速大學的教授,還有兄弟學校的校長、教授、兄弟醫院的院長、醫師公會的幹部都出席了,甚至平和製藥的社長和一些知名財界人士、政界人士也都露臉參加了。

  貴賓接待處動員了資深醫局員,包括安西醫局長等十數人,還有金井副教授與佃講師助陣,只要醫學界大老或財界名人出現,金井與佃會親自接待至會場主桌,絕不假手醫局員。

  財前身著燕尾服,站在入口處向來賓致意。他的態度沉著穩重,絲毫察覺不出昨日出庭應訊的跡象。他一邊向陸續抵達的來賓鄭重致意,一邊回想起三年前在同樣的會場舉辦的文化勳章受獎者滝村名譽教授的壽宴。當時自己還是一介副教授,與今天在場的金井或佃一樣,得恭恭敬敬地接待各界來賓到主桌前。僅僅三年的光陰,他就當上教授、成為學術會議會員,想起自己的飛黃騰達,一股歡欣之情湧上財前心頭。

  這時,財前突然發覺接待處一陣慌亂,原來是滝村名譽教授大駕光臨了。滝村已八十歲高齡,卻踏著矍鑠健壯的步伐,由鵜飼部長引領他走進大廳。財前立刻上前,來到滝村名譽教授身旁。

  「沒想到教授能賞光出席晚輩的宴席,沒能及時出迎,怠慢之處敬請原諒。」

  財前恭敬地鞠躬,滝村開口說:「今天是屬￿你的大好日子,無須多慮,不如感謝眾人的好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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