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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一位學者成為學術會議會員,是好是壞,取決於我的人生觀,我認定這是好的,才決定奮力一搏。既然我已經參選,就非當選不可,即使要逼走對手,我也在所不惜。」

  半個月前,財前陣營在扇屋舉行選情分析會議,發現兄弟學校與醫院票源依舊偏低,在鵜飼教授的指令下,決定逼退對手之一的近畿大學重藤教授,財前正在著手進行逼退策略,他的語氣顯得特別強硬。

  「是嗎……最近看到你在法庭上疲憊不堪的模樣,我實在認為你應該退出選舉,官司中該認錯的地方,就坦誠認錯,早日解決。」

  財前反駁道:「是嗎?既然你這麼關心我,就別再當病患那方的醫學顧問,試圖打擊或陷害我,這才是真正的友誼吧。」

  「不,你仗著教授威權,將醫局員當做棋子任意操弄,企圖湮滅真相。如果你不願修正這種態度,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會設法揭發掩蓋的事實。醫生肩負病患的生命,這是醫生應有的使命。」

  裡見義正辭嚴地回答,財前則憤怒地聳肩。慶子在一旁用雙手溫著白蘭地酒杯,好奇地聆聽兩人的對話。正當財前準備反駁時,慶子開口了:「兩大名醫的爭論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們兩人的對話實在太精彩了,一次就決勝負,未免太可惜了呢。」慶子巧妙地制止了兩人。

  財前會意,笑著說:「那麼,今天就遵從這位才女的判決吧。下一回合,我們在金澤的癌症學會上一較高下吧。」

  財前飲著第二杯威士忌蘇打,繼續說道:「剛才,你在出租車上提到奈良的胃癌集體健診,老實說,對我而言,這就好像海底撈針,耗費金錢、勞力卻不見成效。況且淨找些判讀功力不佳的醫生,即使病患出現癌症症狀,卻可能在集體檢查時因誤判而延遲就醫。有不少病患送到醫院時,醫生也束手無策了。我並不認同集體健診的價值。同樣地,我也無法認同近畿癌症中心的癌症研究團隊,你們的細胞診或組織標本的診斷方法,我都抱持懷疑的態度。等到金澤學會時,你我好好較量一番,我正摩拳擦掌,等你來挑戰呢。」財前的語氣充滿挑釁。

  「你要怎麼想我管不著,不過學問議題和集體健診完全是兩回事吧。此外,別說什麼第二回合或較量等字眼,學問又不是運動比賽,怎麼可以如此胡亂比喻呢?」裡見責備財前。

  財前帶著醉意:「好啦,爭執字眼用法一點都不重要,別管這些了,才女,今天可要好好服侍裡見醫生喔。」

  慶子貼近裡見,正要為他倒酒時,裡見開口了:「不,我話已說完,就先告辭了。千萬記得,好好注意自己的健康。」

  裡見說完,就起身離席。

  這一天,財前五郎來到鵜飼教授位於寶琢的家。他坐在客廳裡等著鵜飼教授,一等就超過半個小時。星期六的晚上,財前難得提早回家,正想要好好休息,卻接到鵜飼教授的電話,要他立刻前來討論選舉的事。財前隨即換上西裝,搭乘出租車飛奔而來,沒想到鵜飼竟然讓他等上半個小時,為此,財前對鵜飼的傲慢感到憤怒。

  十二、三迭大的客廳裡,掛滿了價值不菲的古董美術品,還有好幾十萬元一幅的名畫,奢華程度遠遠超過財前。裝飾櫃上,懸掛著一幅畫著巴黎聖母院的作品。這是三年前教授選舉時,財前送給鵜飼的禮物,作者是染井青兒大師。當時大師一幅畫作只值八萬元,如今他成為藝術院會員,作品價值水漲船高,一幅飆漲到將近二十萬元。財前心想,如果我當上學術會議會員,我的學者地位也能扶搖直上。看著那幅畫,財前臉上忍不住浮現笑意。

  「財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呀,讓你等這麼久。外子請你再等一會兒呢。」

  矮胖的鵜飼夫人穿著一襲俗豔的和服走進客廳,語氣高雅,但嗓音卻如男人般粗啞。

  「夫人您好。這麼晚打擾您,該道歉的應該是我呢。」財前向她問候。

  鵜飼夫人坐在斜對面的沙發上,抬起她魚鰓般凸出的下頜說:「我想你也有不少苦衷吧,不過這都是為了將來,你得多多忍耐呢。」

  「晚輩不敢多想啊……」財前刻意掩飾剛才在心中立下的大志,繼續說道,「對了,前天我在上六車站巧遇裡見呢。」

  財前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聊起裡見來。

  「是嗎?裡見啊……那個人跟你說了什麼嗎?」

  「他說,學術會議選舉對一位醫者沒有任何好處,勸我退出選舉,還要我在法庭上坦誠認錯,他老毛病還是不改,淨說一些不切實際的話。」財前苦笑著。

  「他都已經遭到浪速大學驅逐了,還在說這種話呀。果真是傷腦筋呢,真不配當一個成熟的社會人士呀。」

  鵜飼夫人撇著嘴角,繼續說:「他太太三知代是我在聖和女子學院的學妹,今年春天的校友會上,我還稍微提醒過她呢。下次再有機會,我得好好地訓誡她一番。」

  她一副要替財前出氣的模樣,這時候,鵜飼教授隨性地穿著大島紬和服出現在客廳裡。沒想到,地區醫師公會會長岩田重吉也和他在一起,兩人神情都顯得特別不悅。

  財前向鵜飼打著招呼:「感謝您一直以來這麼幫我的忙。」

  鵜飼交抱著胳膊直接坐下,無視財前的等待,也沒有任何道歉。他劈頭就說:「財前,剛才我在書房和岩田兄聊了很多,關於近畿醫科大學的重藤教授,我們認為,目前可能沒有辦法逼他退選。」

  「沒有辦法?可是我才聽葉山教授說,已經在各方面布好局,正一步步順利執行逼退重藤教授的計劃,怎麼會沒辦法呢?」

  「順利?這只是葉山過於樂觀的預測罷了,事實上沒那麼簡單。」鵜飼重重地反駁財前說。

  「上次開會之後,我考慮過許多逼退重藤教授的交換條件。昨天我提出兩個方案,與近畿醫科大學的岡野理事長商量。第一個方案是,目前近畿醫科大學的外科正重新調整編制,他們希望針對各個部門,分成呼吸器官外科、消化器官外科、腦神經外科等等。最近社會上正在討論沙利竇邁受害兒童與癌症兒童的議題,外界也強烈要求設置小兒外科。所以我提出了一個條件,靠著我的人脈關係,遊說關西一帶的大亨,爭取捐款協助成立小兒外科,然而卻遭到他的拒絕……」鵜飼說到這兒,再度閉上嘴。岩田也不願開口,沉默以對。

  「那麼,另一項條件是什麼?」

  財前忐忑不安地問道,鵜飼滿臉愁容地說:「另一個交換條件,也是最近成為熱門話題的老年病。我依舊建議爭取捐款,成立一間專治老年病的醫療機構。在內科中獨立出一個部門,作為高血壓、心臟病、癌症、糖尿病的專治機構,這麼一來,那些擔憂老年病的財界大亨,就更願意積極參與捐款,成效絕對比小兒外科顯著。我提議協助他們成立這間機構,但是兩項條件,他們都不願意接受。」

  鵜飼滿腹委屈地說道,一旁的岩田仍板著臉不說話。

  「這麼好的條件,他們竟然拒絕。莫非想利用我們的弱點,要求更好的交換條件?還是為了振興私立大學的勢力,堅持參選到底?他們的企圖究竟是什麼呢?」

  財前焦慮不安,口乾舌燥。

  「關於這一點,我也仔細推敲過了。事實上,對於他們校方而言,他們抬出校內最具知名度的重藤教授,參選一事已經是騎虎難下了。除非有更好的條件,例如可以左右醫院經營層面的大好條件,否則他們是不可能讓重藤教授退選的。況且,我也不願意再繼續向高層低頭懇求,到處欠人情啊。」

  鵜飼當初自願力挺財前,如今卻撇得一乾二淨,財前頓時陷入某種自暴自棄的情緒中,他感到一陣虛脫、全身無力。不知是否是疲勞轟炸的緣故,還是前天自顧自地恥笑裡見的緣故,但是裡見的話卻在不知不覺中刺傷了自己的心,這些想法閃過財前的腦海,雖然只有一瞬間,財前卻訝異於自己心中的微妙變化。

  「財前,怎麼啦?怎麼突然不講話啦?我既然推派你出來參選,你就非贏不可。別輕易放棄逼退重藤啊。」

  鵜飼似乎看穿了財前的內心,他雙臂交抱胸前沉默片刻,然後說道:「事到如今,只好使出最後一招。最近近畿醫科大學想要在東大阪市開設分院,卻遭到當地醫師公會的強烈阻撓,導致他們無法工作,我們只好利用這一點了。我猜岡野理事長拒絕那兩項條件,或許也是為了這件事。所以我才找了岩田兄商量,可是我怎麼拜託他,岩田兄都不肯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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