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二〇八


  「然後,我就按照教授的指示,打電話去放射科申請,要求在做斷層攝影後,要『急件』處理。對方好像是新來的護士。還說什麼各科的教授、副教授級的急件一大堆,無法立刻為我們做急件處理。我就罵她:『難道你沒聽說過財前外科嗎?我看你乾脆辭職算了!』對方突然在電話裡哇哇大哭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讓護士哭得這麼傷心,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又一無法判斷財前五郎和佃的對話到底是真是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國平神情微妙地微笑著聽得出神。

  佃又繼續說道:「後來因為財前教授準備在國際外科學會上發表的論文要重新翻譯,以及在出發前還要幫其他病人動手術,沒有時間做斷層,所以才取消了好不容易才安排好的斷層攝影。我記得,好像當時教授也認為沒有必要做了。」

  「對,我慢慢想起來了。當時,一方面是因為時間上的問題,另一方面,我也不認為做斷層攝影有太大的意義……」

  「所以,我又打電話給放射科那個愛哭鬼護士,取消了預約。」

  一直默默地聽著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國平著急地問:「除了接電話的那位護士以外,有沒有什麼物證可以證明你們曾經申請做斷層攝影,後來又取消了?」

  「當然有。在我們醫院,申請做檢查時都要記錄在記錄本上。某月某日,第一外科曾經申請做斷層攝影,即使後來取消也會登記。這是兩年前的事,記錄應該還保存著。」

  佃巴結地看著財前。財前心裡十分清楚,佃一定是曾經為他自己的病人申請做斷層攝影,但他巧妙地將這個事實偷天換日到佐佐木庸平的身上。

  不知道河野和國平有沒有看穿他們的伎倆,但兩位律師認真地聽完後,河野說:「既然曾經申請做斷層攝影,後來卻沒有拍的確不太好。不過,這也算是可以證明財前教授曾經懷疑癌細胞可能轉移到肺部的重要證據。」

  國平也表現得幹勁十足:「既然這樣,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龜山君子丈夫工作的公司,絕對要阻止她為佐佐木一方出庭。如果順利的話,還可以爭取到她成為我方的證人。」

  河野、財前又一、財前五郎、佃講師的臉上同時浮現出難以捉摸的表情。

  關口律師和東佐枝子搭乘阪神電車前往位於尼崎的龜山君子的家。佐枝子臉色有點蒼白。

  「關口律師,你為什麼會申請還沒有答應出庭的人當證人?這一陣子,我三番兩次前去拜託龜山君子小姐,但她一直不肯答應。我根本不認為她會出庭作證,你卻說得那麼堅決……」她似乎在責備關口有點操之過急。

  「財前他們或許也想找龜山君子當證人,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才先下手為強地申請龜山君子擔任我方的證人。今天,大河內教授的鑒定意見中談到,問題在於手術前的肺部檢查。因此,更需要再接再厲,請龜山小姐出庭證明財前的確疏忽了手術前的肺部檢查。無論如何,今天請你一定要說服她。」

  關口鞠了一躬拜託著,但佐枝子完全沒有把握可以說服龜山君子答應自己的請求。她之前曾經在酷暑之中頂著大太陽拜訪過君子兩次,第二次的時候,自己帶去的一籃水果甚至還被君子的丈夫扔了出來。之後,雖然多次寫信拜託她,可是君子一直沒有鬆口。現在五點剛過,想到君子的丈夫可能已經下班回家了,佐枝子就害怕得縮起肩膀,但一想到在大阪高等法院庭審結束後在走廊上看到的大河內教授、裡見和父親東貞藏一起輕鬆談笑的情景,佐枝子又重拾了勇氣。

  在尼崎車站下車後,兩人朝三光機械宿舍走去,在第五戶龜山君子家門口叫門後,落地門從裡面打開,君子走了出來:「啊,是小姐……」

  雖然她嘴上打著招呼,卻滿臉困惑。懷孕六個月的臉上顯得有幾分憔悴,隆起的腹部也已經十分明顯。

  「很抱歉,雖然你已經寫信告訴我,我的拜訪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但今天,我想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來拜託你,所以,才連同佐佐木女士的辯護律師關口律師一起來了。」

  佐枝子既然這麼說了,君子也就不便再拒絕,況且,站在玄關說話會被隔壁鄰居聽到。

  「先進來說吧。剛好我先生今天加班,會晚一點回來。」君子很不自然地招呼他們到內側六迭大的房間。

  佐枝子剛坐下,就立刻說:「君子小姐,我很瞭解你的決心,也知道你懷有身孕,不太方便。但今天的法庭上,大河內教授在鑒定時,認為佐佐木庸平先生手術前的肺部檢查是最大的問題所在,如果事先做好充分的檢查,不僅可以發現肺部的轉移灶,或許還可以發現轉移到肋膜的腫瘤。當大河內教授說出這麼重大的見解後,我們更希望你能夠在法庭上證明財前教授在總會診時,不聽柳原醫生的建議,還訓斥他『不可能轉移到肺部,不需要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你的這一句話,將會對審判造成非常大的影響。」

  「但是,我上次已經寫信告訴你了,對方的律師也……」

  「國平律師也來拜託你,請你不要為佐佐木一方出庭,對不對?」

  「而且,我之前沒告訴你,他還把五萬元的鉅款塞在帶來的點心盒包裝紙裡。」

  「什麼?你說他塞錢給你們嗎?」關口滿臉錯愕。

  「那你們怎麼處理那些錢?」

  「我先生說,他第二天就會拿去還給他們,然後就把錢塞進他整天都圍著的腹帶裡了。」

  「什麼時候去還的?」

  「我沒有多問。他的個性很倔,雖然一大把年紀了,仍然又倔又頑固。如果我追著他問,他很容易發脾氣,但我相信他一定拿去還了。」

  「財前那些人竟然做出這麼卑鄙的勾當……什麼都想要靠權力和財力來解決。很感謝你沒有向他們屈服。」關口向龜山君子行禮致謝。

  「雖然我覺得難以啟齒,但在下一次證人訊問時,對方一定會用盡各種手段,想要證明財前在手術前曾經注意要進一步做檢查。或許,他們還會申請其他的證人,增加說服力,但我們只有你這一位證人可以和他們抗衡了。如果你先生不同意,你就無法出庭作證的話,我現在就去他公司找他,或是在這裡等候他回來。事到如今,除了請你在法庭上說出真相,身為律師的我已經束手無策了。」關口再度深深一鞠躬。

  龜子痛苦地低垂著頭:「我以前是護士,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拖著六個月的身孕上高等法院的法庭作證,會對我的身心造成極度的緊張,我也很痛苦啊……」

  她以自己有孕在身作為推託,關口和佐枝子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三個人都悶不吭聲。

  「有人在家嗎?」玄關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哪位?」君子吃力地走向玄關。

  「啊,護士長,果然是龜山護士長!」

  站在玄關的女人叫了起來,君子似乎一時間想不起對方是誰,看了好一陣子。

  「啊,佐佐木太太,你不是佐佐木庸平先生的太太嗎?」

  佐佐木良江在短短的時間內多了許多白髮,整個人瘦得不成人樣,根本認不出來了。君子不忍地看著她:「剛好東教授的千金和關口律師也在。」

  佐佐木良江顯得有點狼狽,因為關口律師曾經交代過她:「你大病初愈,就在家裡好好休息,一切交給我來辦。」

  「先進來再說吧,我家很小……」

  良江一臉尷尬地走進關口和佐枝子所在的房間。

  「關口律師,請您原諒。雖然您體諒我的身體,要我在家好好休息,但我一想到下一次證人訊問的事就再也睡不著了。在我先生住院期間,龜山護士長就很照顧我們,所以,我想親自來拜託她一下……」然後,她面對君子,雙手著地,做出跪拜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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