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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他繼續說道:「接下來是這位病人的手術問題,由於癌症的界限不是很明確,因此很難確定切除範圍。要再做一次X光檢查和活體切片檢查,確定擴散的範圍。」

  放射科主任立石也發表意見說:「那就用雙重顯影法好了,用這種方法可以明確確定擴散的範圍。」

  然而裡見卻沉默不語。雖然再度做X光的雙重顯影檢查和活體切片檢查確實是最理想的方式,但他已經向山田梅保證,上個星期的活體切片檢查是最後一次檢查,好不容易才讓她走到這一步,如果再要求她做檢查,她可能不會同意,而且,或許她也有一定的經濟困難。如果再要求她做檢查,山田梅很可能再也不會踏進近畿癌症中心一步。

  「雖然我也很想做進一步的檢查,但既然已經瞭解是癌症,如果再要求病人做檢查,反而會讓病人覺得不安,我擔心會造成不良的後果。能不能採取在手術中迅速活體切片,檢查擴散情況的方式?」裡見詢問外科主任槙。

  「這也是一種方法。即使發生了這一型的癌症,通常也不會大面積擴散,那就在手術時做組織診斷,再決定切除的範圍。」

  「如果在手術時做組織診斷,那我也參加手術。」病理科主任都留說完,裡見也接口說,「當然,我也會參加。但手術會不會有危險?」他有點擔心山田梅,再度確認道。

  「沒問題,可以治好。」槙直視著裡見回答。

  為期三小時的病例討論會結束了。年輕醫生一邊拉開窗簾,一邊說:「這位病人真幸運,剛好健診車開到村裡,她就順便做了檢查。結果,在完全沒有自覺症狀的情況下,就發現了早期癌症,甚至還因此發現了在二百二十個病例中只發現六例的表面平坦型癌症。如果我們中心的健診車沒有去奈良的偏僻地區,那個婆婆說不定到末期了才會被發現,到時候,想救也救不了。」

  「沒錯。癌研究所的黑田院長是胃部集體體檢的開路先鋒,他曾經對我說:『就算叫病人來醫院,病人也不會來。如果是穆罕默德或許還有號召力,但醫生不是穆罕默德,所以,必須自己去找病人。』他說得真是太好了。」

  大家你來我往地熱烈交談著。裡見深深地體會到,在癌症的診斷和治療上,仰賴單一名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必須由各個領域的專家組成醫療團隊,才能做出正確的診斷。但怎樣才能讓山田梅同意接受手術呢?他站起身來,腦海裡反復思索著這個問題。

  【第二十六章】

  東佐枝子乘坐阪神電車,在尼崎車站下了車,頂著六月下旬毒辣的豔陽走向海邊塵土飛揚的工廠區。一個月前她去近畿勞災醫院時,在門口巧遇以前任職浪速大學附屬醫院第一外科病房的護士長龜山君子。今天,佐枝子就是要去造訪她的家。

  佐枝子向車站前的雜貨店問了路,一走到河邊的馬路上,忍不住將原本放在額頭上遮陽的手帕摀住鼻子。其實,那並不能稱之為河,充其量不過是一條寬兩米半左右的大水溝,附近工廠排放的工業廢水都往裡頭傾倒,發出陣陣刺鼻的惡臭。水溝旁的路沒有鋪柏油,只要翻斗車和大貨車一經過,就卷起滾滾塵埃。

  佐枝子順著河邊的馬路向南走了兩個街口,在雜貨店老闆告訴她的腳踏車修理店前過橋,就看到狹窄的馬路旁櫛比鱗次地排列著被煤煙熏黑的鐵皮屋頂和以水泥圍牆圍起的小型工廠,對面一排老舊的木造住宅,就是龜山君子居住的三光機械宿舍。佐枝子松了一口氣,快步走向第一戶正在收衣服的家庭主婦。

  「請問,龜山小姐住在哪一戶?」

  「什麼?龜山?這裡沒有姓龜山的。」

  「啊,不,是塚口家。」佐枝子慌忙報上龜山君子丈夫的姓。

  「哦,原來是塚口家,就在這一排的第五間。」雙手抱著衣服的家庭主婦翻著白眼瞥著佐枝子和工廠區格格不入的裝扮,毫不客氣地說道。佐枝子向她道了謝,走到第五戶的門口。

  「有人在家嗎?」佐枝子叫了門,卻無人應答。

  「塚口太太!你在家嗎?」她大聲叫了起來,裡面傳來腳步聲。

  「啊!小姐……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或許是因為太出乎意料了,龜山君子驚訝地愣在門口。

  「不好意思,沒有事先打聲招呼就突然上門。上次在近畿勞災醫院曾經問了你的住址……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不會。家裡很寒酸,讓你見笑了。進來坐吧。」

  她讓佐枝子坐在玄關旁四迭半大的房間裡。她剛才正在縫補衣服,一進房,就慌忙地把散在針線盒旁的灰色工作服和洗得發白的長褲、內衣等塞進壁櫥。

  「我先生是做車床的車工,每天都有一大堆衣服要洗、要縫補的,比照顧醫院的病人還麻煩。」

  她拿了一個坐墊給佐枝子,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她並不是在抱怨,話裡充滿著夫妻和樂的甜蜜。

  「你先生貴庚?」

  「和我同齡。我們是在四十歲前相親結婚的,雖然結婚還不到一年半,但完全沒有那種新婚的感覺。」

  她一邊泡著茶,一邊不經意地聳了聳肩。

  「這代表你們的生活很安定,而且你又有喜了,你看看喜不喜歡吃這個。」

  佐枝子遞上一盒點心。她上次在醫院時聽龜山君子說自己懷孕了。

  「謝謝。因為我是晚婚,所以覺得有點不安。我先生聽了也很高興,說這下子工作更有幹勁了。」她羞澀地紅著臉說道。

  「小姐,你來我家,到底有什麼事?」君子似乎已經猜到了佐枝子的目的,她的微笑中帶著幾分警戒。

  「就是為了上次談到的佐佐木庸平先生醫療糾紛官司的事,請你作為上訴人方的證人,在法庭上作證,說財前教授在總會診時,否決了柳原醫生提出要做斷層攝影檢查的意見。」君子立刻繃住臉,默不作聲。

  佐枝子試圖緩和尷尬的氣氛,用十分平靜的口吻說:「佐佐木庸平的家屬現在真的很悲慘。前幾天,關口律師剛好來我家,聽他說,佐佐木先生去世之後,一直協助佐佐木太太的專務董事去外地客戶那裡收了一大筆帳款,卻卷款潛逃了。這筆錢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以至於他們都快要破產了。佐佐木太太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也病倒了,大學三年級的兒子和十九歲的女兒,還有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是慘不忍睹。」

  身懷六甲的君子聽到佐佐木良江的三個孩子,似乎有點動心了。

  「那病倒的佐佐木太太怎麼樣了?該不會找不到醫生來看吧?」

  「不,裡見醫生馬上趕了過去。他在近畿癌症中心下班後,也常常去幫她看診。」

  「裡見醫生,沒想到裡見醫生為那位病人家屬付出那麼多……」君子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裡見醫生說,佐佐木先生這一個案子的判決結果,對往後的醫療糾紛官司具有指針性的意義,因此無論這場官司打多久,他都願意在法庭上作證。不管公開場合還是私底下,他都竭盡心力協助佐佐木先生的家屬和關口律師。這場官司的第一個爭論點,也就是關於手術前檢查的問題已經找到了鑒定人,這個人選當初也是裡見醫生想到的。財前教授否決柳原醫生提出做斷層攝影的要求正是這場官司的關鍵,但打官司講究證據,如果沒有人願意作證,就無法證明。請你在法庭上說出你上次告訴我的事。只要你肯作證,就能夠讓許許多多因為不幸的誤診而失去丈夫、妻子和孩子,卻對醫療糾紛官司失去信心的病人家屬得到救助。龜山小姐,為了病人的家屬,請你在法庭上作證。」佐枝子傾身靠向君子。

  「我也希望可以為那位病人的家屬和孩子……」君子痛苦地說到一半,卻又搖了搖頭,「但這場官司受到社會上這麼大的矚目,如果我以證人身份出庭,新聞媒體就會知道我是之前浪速大學醫院的護士長,會把我的名字寫出來。我先生做車工,很容易受傷,而且,不知道哪一天我還得出去找一份護士的工作。更何況我現在懷孕,經常需要跑醫院。到了這個年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生的幸福,請不要來打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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