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不用想得太複雜。現在,包括我請你代為負責的病人在內,不是已經有三個肝癌病人了嗎?你以這三位病人的病例為基礎,將資料整理一下,交給教授就好了。到時候,再把病人的病歷貼在黑板上。拜託你囉。」他用力拍了拍柳原的肩膀,便跟著安西走出醫局。柳原困惑地跌坐在椅子上。一看到資深助理全走光了,年輕醫局員們便輕鬆地點了外賣咖喱飯和燴飯,肆無忌憚地高談闊論著。

  「整天學術會議、學術會議的,教授從半年以前就沒有看診和做研究了,我們整天要填補那些資深助理的空缺,忙得好像在應付兩個學會一樣。」

  「如果是學會的話,還可以學到一點東西。對我們來說,學術會議選舉根本就毫無所得。」

  進醫局第六年,仍然沒有支領薪水的中河是無薪醫局員中的靈魂人物,他也深表不滿。

  「就是嘛。根據學術會議選舉的規定,投票日一個月前才發佈選舉公告,候選人在此之前完全不能進行任何選舉造勢活動。在公告後,只能寄發有限的明信片,絕對不能上門拜票或寫信催票,也不能搜集選票,並禁止任何方式的輔選。但他卻大張旗鼓地在醫局裡設置競選總部,一下子說要怎麼統合兄弟大學的票,一下子又要整合學會的票,還要求每個醫局員都得拉五票,甚至加重我們的工作負擔,簡直太過份了!自從抽走十位資深助理去忙輔選之後,每天的門診都要到一點半、二點後才能結束,原本十天值一次夜班,現在變成了兩次;原來一個人負責五個病人,現在也增加為十二、三個,都快到達我們負荷的極限了。」

  一位眼睛佈滿血絲的醫局員說:「原本一星期只要參加兩次手術,現在變成了三、四次,體力消耗太大了。我前天和昨天連續兩天協助做手術。尤其昨天,簡直把我累垮了,上午門診結束後,馬上就進手術室。在擔任金井副教授的手術助理時,我腦子一片空白,差點兒把小型止血鉗放在病人肚子裡就縫合了,把我嚇出一身冷汗。教授應該多為病人設想,如果下次再發生什麼意外,又被病人告上法庭,第一外科就真的完蛋了。」他瞥了柳原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道。

  醫局內充塞著冷漠的空氣,中河敏感地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即使整天這麼發牢騷,我們這些無薪醫生的地位也不會有任何改善。整天說要打破醫局的封建制度,光說不練有什麼用,不如由無薪醫局員委員會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很有領導氣概地切中了要害。

  「但問題實在太多了,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聽剛入局不久的醫局員這麼問,中河回答道:「首要任務就是醫局長的直選。現在的醫局長都是由教授指派自己好掌控的傢伙,就像去酒店點自己喜歡的小姐坐台一樣,之前的佃和現在的安西都是只會拍馬屁的陰險傢伙。」他說到咬牙切齒。

  其他醫局員聞言紛紛表示贊成:「沒錯。趁那些資深助理忙著學術會議選舉之機,我們來推動醫局長的直選吧。」

  年輕醫局員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討論著。柳原孤零零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們。

  * * *

  佐佐木良江坐在收銀台附近的招待桌子旁,向對面的大盤商丸高纖維業務部長重複著相同的話。

  「對不起。雖然我們當初約定月底要付款,但請你通融到下個月五日。」

  他們從大盤商那裡進了九十二萬四千元的貨,但至今仍然沒有籌齊貨款。雖然很想開立支票,但自從丈夫庸平死後,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佐佐木商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大盤商都不願意接受他們的本票,只用現金交易,每個月二十日以前的貨款都得在月底付現。

  丸高纖維野村業務部長約五十多歲,他蹺起二郎腿,態度很不客氣。

  「太太,說好了月底付款的,現在又說付不出,這不是故意讓我為難嗎?上個月,我們公司提出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用本票交易,是你們再三拜託,說一定會在月底結清,我們才發貨給你們的。沒想到第一次結帳就這麼不乾脆,這生意要怎麼做下去?」

  在庸平還很健壯、店裡生意興隆時,野村整天卑躬屈膝地上門拜訪,還肉麻兮兮地稱良江為「賢內助」。如今他卻翻臉不認人,竟然粗魯地稱良江為「太太」。他嘴裡叼著煙,眼睛打量著一旁架上稀稀落落的商品。上個月底又有七名店員辭職了。

  僅剩的六名店員站在門可羅雀的店內,等待客人上門。任誰都能一眼看出,即將破產的佐佐木商店在資金周轉上已經出了問題。

  良江請野村喝女兒芳子端上來的茶,說道:「野村先生,請你通融一下,等到下個月五日,算是幫我們一個大忙。」

  她的頭低得幾乎快碰到桌子了,但野村一口都沒沾端上來的茶,不客氣地說:「你不能光叫我等,至少要告訴我何時可以收到多少帳款、要付我們多少,總要給我個交代啊。」

  良江不知該如何回答。由於幾家外地的批發店有一些未收的帳款,良江怕自己一個女人家會被對方看扁,所以就交由專務董事杉田在六天前出發去收帳。照理說,最晚昨天晚上就應該回到大阪了,但至今仍然毫無消息,也不見人影。這次去收的帳都是各地的大客戶,只要杉田回來,就立刻可以支付整天來催帳的丸高纖維的貨款。

  「真的拜託你等到五日,我一定會把貨款如數奉上。」她再次明確地做出保證。

  「既然你說得那麼肯定,就請開一張五日到期的支票,我以丸高纖維業務部長的身份保證,不會在五日以前把支票存進銀行。」

  當他進一步提出要求時,良江突然沉默不語。萬一開了支票而杉田的收款卻出了差池,就會變成跳票,成為銀行的拒絕往來戶。畢竟帳款還沒到手,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風險,良江不敢隨便開支票。

  「你看,我一說要開支票,你就馬上不說話了。可見你根本還不知道要從哪裡找錢來付我們的貨款。」

  「不,杉田去收帳了,岡山車站前的櫻井商店還有一大筆帳款沒收,還有其他中國地區(指日本位於本州島西端的地區,包括岡山、廣島、山口、島根和鳥取等五個縣)的未收帳款,他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是嗎?那我就在這裡等他回來好了。」

  當他表現出賴著不走的態度時,收銀台的電話響了。

  「是岡山的櫻井商店打來的。」店員將電話交給了良江。

  良江馬上笑逐顏開,「野村先生,我去接一下岡山打來的電話,請你稍等一下。」

  她急急忙忙去收銀台接電話。

  「喂,這裡是佐佐木商店。啊,原來是老闆,謝謝您一直惠顧我們的生意,這次也多謝了。什麼?杉田四天前去過您店裡,已經把帳結清了!真的嗎?」

  良江壓低了嗓門,怕被野村聽到,但手上的電話卻差點滑落。由於杉田一直沒回來,稍早的時候,她打電話去櫻井商店瞭解情況,剛好老闆不在,不知道情況到底怎麼樣了。此刻,良江突然眼前發黑,她重新握好電話,鄭重地感謝對方如期付款後,掛上了電話。四天前,也就是離開大阪的第三天,杉田就已經收到好幾個月的帳款九十萬元,但至今仍然沒有回家,也沒有回到店裡……一種不祥的感覺掠過良江的心頭。從學徒一路升上掌櫃,又當上專務董事的杉田,那個自己把他當親人一樣信任的杉田會做出這種事?雖然良江難以置信地拚命搖著頭,但杉田收到錢至今已經四天了,卻完全沒有和她聯絡,這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差一點跌坐在電話前,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回到野村面前,雙手放在桌上,低頭懇求。

  「對不起,請你等到下個月十日……」

  「哼,哼,剛才還向我保證五日會付錢,話才剛出口,怎麼又變成了十日?」

  「因為,剛才岡山那邊打來電話……」良江說到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她不可能告訴對方,去岡山收帳的杉田可能卷款而逃了,只能默默地垂著頭。

  「岡山怎麼了?果然沒收到錢吧?既然這樣,你就乾脆說付不出好了。如果付不出錢的話,我就把商品搬回去。」

  野村轉過顴骨突出的臉,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店裡的商品。店員們不知所措地板著臉,良江突然抬頭正視野村。

  「我沒有說不付錢。只是杉田去收的帳款發生了一點情況,所以請你等到下個月十日。」

  「哦……帳款發生了情況?恕我失禮,從剛才你接電話的樣子,該不會是掌櫃升上來的專務董事杉田把那些錢當做是遣散費卷款逃跑了吧?」

  被他這麼一語道破,良江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野村抽著煙,說:「即使那個專務董事卷款逃跑,也和我無關。當初是你——佐佐木商店的女老闆向我們買商品的,拿了商品卻不付錢,不就是商業欺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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