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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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有什麼事?」他不想讓關口進門,故意用硬梆梆的口吻問道。 「你知道佐佐木庸平的家屬之後的情況嗎?」關口一屁股坐在玄關上。 「我怎麼會知道?我為什麼要知道佐佐木先生家屬的情況?」 「佐佐木太太在第一審判決後,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在生意方面,這家中小企業掌管一切的老闆一死,生意隨即衰退到令人於心不忍的程度,那家店原本有四十幾名員工,現在只剩下十二、三個,銀行方面不肯貸款給他們,廠商和大盤商也不供貨,整家店快破產了。」 關口巨細無遺地敘說著佐佐木商店的慘況。柳原一直不正眼看他,臉部肌肉卻不時地抽搐著。 「我今天來拜訪你,是受佐佐木太太之托,因為她非常希望能夠和你見上一面,你應該可以見她吧?」關口單刀直入地問。 「為什麼她要和我見面?」柳原第一次正視關口。 「柳原先生,請你見她一下。而且,希望你至少在這次的上訴審時,務必說出真相。」關口朝他深深地鞠躬。 「什麼至少在這次,我說的都是真相,請你不要隨便亂說話。」柳原一口回絕道。 「我知道你很困惑。裡見醫生不顧失去浪速大學副教授的職位,站上原告的證人席,為了說出真相而不得不辭職。離開大學後,現在去了近畿癌症中心,經常隨著集體健診車走訪奈良偏遠地區。你知道裡見醫生的內心承受了多大的煎熬?但是,他並沒有後悔,他說,醫生的使命就是要拯救病人,他只是在協助查明病人死亡的原因,如果因此被趕出大學,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狹小的房裡頓時陷入沉默。 「柳原醫生,你是第一外科的醫局員,你會比裡見醫生承受更大的壓力,一旦你說出真相,很可能被趕出大學,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正因為我瞭解,即使身為原告的律師,我至今都不曾來打擾你。這一年來,我用盡所有的方法,也拜訪了許多教授,雖然我對醫學一竅不通,卻也從中學到了不少知識,不過至今我仍然找不到足以推翻第一審判決的醫學證據。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希望你可以鼓起勇氣,說出真相。當然,既然我提出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萬一發生什麼情況,我也會請裡見醫生和現任近畿勞災醫院院長的東教授大力協助安排你的去處。請你務必說出真相!」關口懇求著。 柳原的內心極度不平靜,僵硬著身體,無法動彈:「你剛才就一直把真相、真相掛在嘴上。你到底要我說什麼真相?」 「手術前財前教授沒有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雖然你對他的診斷表示質疑,提議要做斷層攝影,但他最後還是沒有做。只要你說實話就好。」 「謝謝你提醒,但我不記得有這回事。」柳原面無表情地回答說。 「即使我這麼拜託你,你仍然打算包庇那個雖然醫術高明,但為了追求名利而不惜欺騙大眾的財前教授,眼睜睜地看著一位病人白白送命嗎?」 「不惜欺騙大眾的財前教授」這幾個字深深刺痛了柳原,但他立刻又想到了自己的學位論文,也想起了故鄉的父親。 「不管你說什麼,我的答案都和第一審時一樣,請回吧!」 「是嗎?那我今天就先告辭了。不過,請你考慮一下我的話。」關口仍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財前致電請示鵜飼醫學部長方便的時間後,站在教授室的鏡子前,確認自己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昨晚曾經和妻子以外的女人交歡、也沒露出宿醉的痕跡後,便整整衣裝,走出教授室。下午的會診和其他雜務都已經結束,他脫下白袍,一身西裝打扮,因為他希望在鵜飼面前表現得更加莊重。 他敲了敲醫學部長室的門,門內立刻傳來應答的聲音。推門而入,鵜飼滿面紅光,肥胖的身體仰靠在皮革主管椅上。他一臉傲然,似乎早就看透財前的答案。 財前站在鵜飼面前:「我恭謹地接受您所提議的學術會議選舉地方性候選人一事。」 對於曾經和岳丈和岩田商量的事他隻字未提,相反,他表現得極為鄭重其事,彷佛真的感覺自己承受了無上的光榮。鵜飼立刻笑逐顏開。 「你決定要當候選人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們就來討論選舉參謀的人選吧。你覺得誰比較合適?」 「我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但教授會還沒有同意我可以做為候選人……」鵜飼的性急讓財前有點摸不著頭緒。 「學術會議選舉管理委員會並沒有規定確定候選人一定要經過教授會的同意,不過,為了讓你成為浪速大學醫學部教授會一致推薦的人選,我會在下一次例行的教授會上徵詢大家的意見,這件事我會讓葉山教授去處理,你不用擔心。」鵜飼不以為然地說道,他隨即趨前坐到客用沙發上。 「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就由葉山教授來做選舉參謀吧。他經常幫校內的教授夫人們看病,也曾經為她們接生,人面很廣。上次教授選舉時,他也曾為了選票四處奔走,他的手腕絕對值得信賴。你岳丈財前婦產科遇上疑難雜症的病人也經常轉到他那裡,偶爾他也會去你岳丈那兒出診動手術,很多事做起來都比較方便。」 「但教授選舉時,就已經很麻煩葉山教授了,這次又要煩勞他,實在不好意思,畢竟他是比我資深的教授……」財前略顯猶豫。 「你不需要對葉山有什麼顧慮,不管是上次的教授選舉還是這次,他都不是為你賣力,而是為了我這個醫學部長賣力,該報答他的我已經報答了,以後也會照顧他。」 財前想著葉山那張白淨的臉和總是打扮得一絲不苟的瀟灑外型,似乎從中窺見了他對女人的欲望。 「而且,由葉山擔任選舉參謀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實質上還是要由我來策劃。學術會議選舉不同於校內的教授選舉,要處理好大學和大學之間的關係,反正,一切交給我就是了。」 「是,您這麼說,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財前欽佩地鞠躬表示感謝。鵜飼望著毫不起疑地以為自己賺到學術會議候選人身份的財前,觀察著這傢伙,暗中在想他到底是根十足的牆頭草,還是個陰險毒辣的狠角色。 「你既然成為候選人,就要知道對手是哪個大學的哪個教授。目前的首要問題是,近畿地區只有一個參選名額,國立洛北大學第一內科神納教授和私立近畿醫科大學神經科的重藤教授都有意角逐。」 財前一聽到洛北大學神納教授的名字,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這位少壯派教授研究成績聲譽卓著,被譽為「內科學會的進步派」。 「財前教授,我想你也知道,神納教授是循環系統——尤其是心肌梗塞方面的龍頭老大,會有相當的選票集中在這位學會進步派教授的身上。近畿醫科大學重藤教授則掌握了近畿一帶私立醫科大學的選票,兩人都是勁敵。和這兩位教授較量,你覺得自己有多少勝算?」 明明是鵜飼自己找財前當候選人的,此刻他卻突然用一種棄之不顧的冷漠態度反問財前。財前一驚,露出困惑的表情。 「今天我只是來向您報告我願意接受推薦成為候選人,您突然這麼問我……」 「當然,當然。是我推薦你參加學術會議選舉的,當然不可能要求你對勝算表態。反正,一切就交給我吧。既然你已經接受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鵜飼主動找上財前,卻又突然表現出撒手不管的態度,當財前陷入困境時,又及時伸出援手,試圖讓他感恩不盡。財前十分清楚鵜飼的狡猾伎倆。 「既然是教授您推薦我作為候選人,一切都聽您的安排。」 鵜飼晃著肥厚的身體:「我會盡我的綿薄之力,但也希望你自己小心一點,不要在這個時候搞出什麼醜聞來。」 「是,關於那個案子的上訴審,除了上次幫我打贏官司的河野律師以外,我還另外請了一位名律師,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 「不,我不是說上訴案的事,那個案子不可能有什麼變量,不需要擔心。我說的是選舉時,如果不把自己身邊『清理』乾淨,很可能被黑函打敗,要特別注意這方面的問題。」 「這點不必您提醒,平時我就很注意。」財前彷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但仍然恭謹地鞠躬致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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