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他毅然決然地說完後,審判長便宣佈休庭。

  「一丸、小山兩位鑒定人的意見中,都有許多值得參考的部分,法院將把兩位鑒定人的意見作為今後審理的重要資料,今天的審理到此結束。」

  車子一停在醫師公會會館前,財前便快步跨入正面的自動門。眼尖的櫃檯女職員看到財前,立刻帶他去二樓內側的接待室,岩田重吉和鍋島貫治早已在那裡等候多時。

  岩田和鍋島坐在皮制沙發上喝著威士忌,一看到財前,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對不起,我來晚了。在鑒定人訊問結束後,我隆重招待了小山教授,他說一定要搭四點的班機趕回東京,所以我又送他到伊丹機場,沒想到這麼晚才過來,真對不起!」

  財前和身為浪速大學校友會幹部同時也是老前輩的岩田和鍋島約好了見面,此時正在為自己比約定時間晚到了一小時連聲致歉。岩田遞了一杯酒給他。

  「今天辛苦你了。我聽說上次大河內的證詞對你很不利,所以今天和鍋島兩個人搶了前排的座位去旁聽,小山教授不愧是在國外也很受好評的食道外科權威,他的鑒定真精彩!托他的福,今天總算可以挽回上次大河內證詞所造成的不利局面,終於打成平手了!我們也松了一口氣,來,先幹一杯吧!」

  財前掩飾著滿臉的倦容,拿起威士忌杯一飲而盡。鍋島已經有醉意了。

  「財前,看來你也累壞了吧。我從報上看到這件事時,就對提出控告的病人家屬和大肆報導的《每朝新聞》恨得牙癢癢的。最近的病人拿著健保,像去澡堂一樣到處找醫生看病,也難免會導致醫生偶爾因為無法充分診察或做檢查而誤診。但媒體卻撇開這些不談,只要病人有意見,就大肆炒作什麼誤診、誤診!這些報社還自以為是法官,專門寫那些偏袒病人的報導!不久前,我看到《每朝新聞》的市議會記者,還臭駡了他一頓,叫他們別寫這種莫名其妙的文章。對了,鵜飼醫學部長到底有什麼打算?」他撚著上唇的鬍子問財前。

  「鵜飼醫學部長擔心這件事會鬧大,已經要求各家報社的幹部,在結案之前不要寫一些刻意炒作的報導。這次的事情只有鵜飼醫學部長、河野律師和我們財前父子這幾個人在商量善後的處置,鵜飼醫學部長希望盡可能不要引人注目,在小範圍內加以解決,所以,才沒有驚動兩位前輩。」

  岩田一邊吃著開胃菜,一邊說道:「我可以理解鵜飼教授的想法,但現在已經不僅關係到浪速大學附屬醫院的權威和名譽,也攸關我們開業醫生生活權利的問題。如果是把止血紗布留在病人的肚子裡,或是犯了搞錯血型、輸了不同血型的血這種明顯的醫療疏忽也就罷了,像這次這樣,如果連解剖死者屍體的病理教授以及大名鼎鼎的臨床名醫鑒定也無法簡單地分出黑白對錯的微妙病例也被隨意判是誤診,將會對我們開業醫生的診療工作產生極大的影響。」

  岩田慷慨激昂地說道,鍋島也附和著他。

  「我們私人醫院不像你們大學醫院有國家預算編列,既沒有充分的設備,也沒有無薪助理這種可免費使喚的人力資源,更無法像大學醫院那麼一應俱全,病人想要在我們的設備上或醫師的陣容上挑剔的話,可以挑出太多毛病了。如果你的這次官司打輸了,病人會覺得連大學醫院都會誤診,更何況私人診所。所以,你絕對是非贏不可。」他對財前施加壓力說。

  「當然,我也希望這樣。但如果這麼容易就被人告誤診,還要求損害賠償,真該像美國一樣,建立醫師賠償保險制度了:每次只要被病人告,就用保險金來支付賠償,否則我們做醫生的怎麼吃得消。」財前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岩田立刻露出金牙說,「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們醫師公會在前年就成立了『醫事紛爭處理特別委員會』,以期在醫生和病人之間發生醫療糾紛時可以出面解決,這次判決的結果對我們今後的醫療糾紛處理方式會造成重大的影響。因此,一旦出現你可能被追究不當責任的情勢,醫師公會將發表一份支持財前教授的聲明書,甚至不惜舉行大規模的抗爭。」

  鍋島也擺出在市議會演說的架勢說:「財前教授,這已經不僅僅是事關你和浪速大學的名譽和權威的問題,即使是為了我們醫師公會,也要團結所有醫師的強大力量贏得這場官司。」

  財前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仍然表示:「謝謝你們的關心,一旦有不測的情況發生,或許還要麻煩你們,到時就萬事拜託了……」

  財前雖然不想把事情鬧大,但心裡卻在盤算,萬一情況不妙,即使不惜利用醫師公會中最右翼的岩田重吉和鍋島貫治,也一定要打贏官司。

  * * *

  在堂島川畔的K會館餐廳裡,財前和柳原正在靠裡面的桌子吃著晚餐。財前輕鬆自如地揮動著刀叉,柳原卻幾乎一口都沒碰,渾身不自在地僵坐著。當侍者端上油炸黃金比目魚時,財前說:「柳原,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天,你不必緊張。」他試圖讓柳原的心情放鬆下來。

  「是……」柳原反而更加手足無措。

  財前喝了一口啤酒:「後天,你和裡見就要作為證人出庭了……」

  柳原呆呆地看著地上。

  「關於後天的證人訊問,你從第一次開庭起就參與了旁聽,應該瞭解法庭的流程,而且,前天我也和你談過了,你應該都清楚了吧。」

  「是,我想應該清楚了……」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我想』?不要說第一次證人訊問時出庭的金井副教授了,連那位年輕的護士都比你機靈多了。」他深恐鄰座聽見,壓低了嗓子說道,柳原立刻緊張起來。

  「算了。在上次鑒定人訊問中,千葉大學的小山教授主張即使有轉移灶,原則上也應該施以手術切除主病灶,但東北大學的一丸名譽教授則主張一旦發生轉移,就不應該動手術,兩人呈現甲論乙駁、互不相讓的態勢。看來,後天證人訊問的重點應該不會是再討論是否該動手術這一點,而是會把焦點放在手術前是否出現轉移灶的狀態。也就是說,對你和裡見的訊問和反對訊問也會集中在這個問題上,你一定要特別注意這一點,只要按照我們之前多次討論過的內容來回答就好了。不過,你得特別小心原告律師的反對訊問,那個律師雖然年輕,但很聰明。有些看似完全無關的問題,其實正是他的陷阱,一定要仔細考慮後再回答,聽懂了嗎?」

  「教授,那需要把你沒有注意到肺部轉移灶說成你注意到了嗎?」柳原的語音微微發顫。

  「你這麼問我,教我怎麼回答?總之,一定要自圓其說。」

  「但那也太……」

  「柳原,我不希望你亂說話。你也不想想,這件事會這樣被媒體炒作成誤診,還被告上法庭,到底是誰惹的禍?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對病人家屬的說服不夠,才會使他們對死因產生懷疑,還讓第一內科的裡見來插手,甚至還去做病理解剖!」財前盛氣淩人地說。

  「對不起……」柳原無力地垂下了頭。

  「你知道就好。只要這場官司順利結束,我會安排你的出路。我記得你好像最近才剛升為有薪助理,如果沒有父母的援助,生活應該很清苦吧?我以前也苦過,但只要你會想,以後有的是機會。後天的出庭也關係到你的將來,你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吧……」

  他的話中有話,似乎在試探柳原的心思,柳原低垂著一張蒼白的臉,半晌,才推了推沾滿油垢的塑料框鏡架。

  「教授,無論我再怎麼按您的要求作證,但裡見醫生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十分瞭解,如果他說實話,不是會真相大白嗎?」

  柳原害怕地說道,財前的眼神盡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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