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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財前沒有理會慶子的挖苦,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

  挑燈夜戰的關口法律事務所的接待室內,關口律師正在向佐佐木良江和信平說明明天開庭的相關事項。

  「迄今為止,原告和被告律師在經過六次書面審理後,已經歸納出雙方的主張,明天就要開始傳喚證人。爭論點在於我方當初追究的醫師在術前、術後的注意義務怠慢,以及將癌性肋膜炎誤診為術後肺炎這兩點,但這需要實際經歷、觀察到整個事件的第三者作證。審判都要靠舉證,如果證人無法舉證,無論再怎麼主張都是白費。所以,作為原告第一位傳喚證人的佐佐木信平先生一定要好好表現。」

  他叮囑著,信平卻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律師,我連法院的門都沒進去過一次,更不要說當證人了。雖然我相信正義在我們這一方,但想到明天就要開庭,我總覺得很不安、很擔心,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沒關係,正常人都會有這種反應,但你不用擔心。出庭時,在面對審判長宣誓要說實話後,就開始對第一個證人,也就是你進行訊問。首先由我作為原告的律師問你有關佐佐木庸平死前、死後的情況,當我問你的時候,你只要根據事實如實地說出來就可以了。在我訊問結束後,就輪到被告律師的反對訊問,這才是關鍵。因為,被告律師的反對訊問,目的是為了推翻我方的證詞,將證詞引導向對他們有利的方向,所以,你一定要靜下心,仔細思考對方問題的意思後再回答,尤其當對方訊問有關醫學的問題時,除了我們之前多次討論的內容以外,你絕對不能回答任何問題。法官會一言不發地聽原告、被告的律師對證人的訊問,判斷哪一方正確。如果你中了對方律師誘導訊問的計,說了不該說的話,等於是被對方抓住了把柄,會影響法官的自由心證,導致對我方的不利,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聽到這樣的話,信平的表情充滿不安。

  「我會陪在你旁邊,你不用擔心,只要保持平靜就沒有問題。我擔心的是我們申請的醫院方面的證人。我們可以向法院申請醫院方面的證人,一旦法院同意我們的申請,傳喚證人到庭,對方就不能拒絕。所以,醫院方面的醫生也可以作為原告的證人出庭,但他們的證詞卻不一定如我們所願。第一內科的裡見副教授是我們原告方面申請的最重要證人,你們曾親自拜訪過他,請他來當我方的證人了,對不對?」關口律師問道。

  佐佐木良江和信平互看了一眼。

  「是,星期天時,我們去法円阪國民公寓拜訪了裡見醫生,他雖然對我們提出起訴感到十分訝異,但我們詳詳細細地告訴他,為了安慰我那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的丈夫在天之靈,也為了平息我們內心的痛苦,才決定要提出起訴,他表示能夠理解。所以,他答應作為原告的證人出庭。但當我們要求他做出對我方有利的證詞時,他說:『當作為證人被傳喚時,我當然會出庭,並基於我的立場,提供所有有關醫學方面的證詞,但我的證詞不會偏袒任何一方,我只是作為一個醫生說出事實真相而已。』」

  「說出事實而已……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關口律師似乎無法揣摩裡見話中的含義。

  「沒錯。我和我大嫂一起去找他,原本希望他可以明確表態,所以又追問了他一次,但他沒有再回答。看他那樣子,我想應該是受到了大學高層的壓力。」

  信平對裡見缺乏信心,良江卻搖著頭。

  「裡見醫生不是這種人。他真的是個正直的人,所以才會不輕易承諾,只能這樣回答我們。裡見醫生說不會偏袒任何人,會說真話,就代表他會做出對我們有利的證詞,我絕對相信他。」良江對裡見百般信任。

  關口律師玩味著良江和信平對裡見完全不同的看法,思考了片刻。

  「就照佐佐木太太說的辦,我們要相信裡見副教授。畢竟,除了裡見副教授以外,我方並沒有有力的證人,輪到他出庭還有一段日子,改天再去好好拜託他。另外,我們還向法院申請了另一位醫院方面的證人,就是進行病理解剖的大河內教授作為我方的證人,你們有沒有和裡見副教授談過?」

  聽到關口律師這麼一問,信平一臉的歉意。

  「關於這件事,我們對他說,像大河內教授那麼了不起的教授,可不可以請你代替我們去拜託時,他只說:『大河內教授是我在病理學研究室時的恩師,無論在學術和人品方面,都是我最尊敬、最信賴的人。』裡見醫生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根據我的調查,大河內教授曾經獲頒學士院恩賜賞,學術成就超過了浪速大學的校長和醫學部長,但有這種頭銜的人並不代表人品一定優秀,於是,我去問了兩、三位報社的記者和醫事評論家等立場比較客觀的人,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大河內教授是為數不多的剛正不阿、清正廉潔之士。因此,即使是自己大學的附屬醫院發生的醫療事故,他也不會做出歪曲解剖事實的證詞。但這種人往往個性古怪,不懂得通融,對於解剖記錄以外的事——比如,他不會從解剖記錄引申出對我方有利的推論;相反地,當形勢對被告財前不利時,他也會避免任何推論。也就是說,除了嚴格公正的解剖記錄以外,他不會談任何別的事。因此,如果我們想要勉強他說出對我方有利的證詞,反而會惹惱他,我會好好研究該怎麼訊問他。」關口律師說。

  他瞥了一眼時鐘,再度叮嚀信平:「今天暫時討論到這裡。由於這次的事引起了社會上很大的反應,再加上這次是民事審判中前所未有地採取了集中審理的方式的,所以,明天開庭時,一定會有許多旁聽者和媒體記者來採訪,你絕對不能緊張。對方律師是個精明能幹的人,你一緊張,很容易在反對訊問時中了他的圈套,你回答時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了。當他問我那個叫財前的醫生的事時,我一定要說得他再也當不成醫生,但如果問我醫學上高難度的問題或是無法判斷的問題時,就光瞪著他不說話。」

  關口律師整理著桌上攤開的資料,說:「明天上午十點開庭,請你們九點二十分到我的事務所去。你們是第一次去法院,我和你們一起去。況且,對方是大牌律師,我想早一點去,至少要一開始就不落人後。」

  這位充滿正義感的年輕律師瘦削的臉上充滿了鬥志。

  * * *

  大阪地方法院民事六號法庭內擠滿了旁聽者。旁聽席上,除了佐佐木商店的員工和一般旁聽者之外,浪速大學醫學部的相關人員和醫師公會的幹部班底特別引人注目。在媒體方面,除了司法記者以外,還可以看到醫藥記者,可見這場官司在社會上已經受到極大的關注。

  面對審判長席的左側是原告代理人席,右側是被告代理人席,在旁聽席前方的原、被告席位上,原告佐佐木良江和被告財前五郎分坐左、右兩側,他們的兩側分別坐著原告的證人佐佐木信平和被告的證人第一外科副教授金井達夫、護士石川千代子。

  佐佐木良江惶恐不安地看著地上,而財前五郎則很清楚旁聽者和新聞記者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故意昂首挺胸地坐著,他十分在意坐在身後第一排的岳丈又一以及後面四、五排位置上剛好和裡見坐在同一排的慶子。鵜飼醫學部長為了表現出自己對這場官司的信心,故意沒有現身。

  十點一到,旁聽席上的竊竊私語立刻停止,法官席後方正面的門打開了。

  「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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