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一一九 |
|
「這麼說,你真的不知道家屬他們要告我。但我聽柳原說,是你熱心地勸說家屬做解剖,到底是怎麼回事?」 「手術時,我們告訴家屬是局部性的賁門癌,保證可以治癒,但手術後情況卻不理想。而且,既然不是術後肺炎,而是癌性肋膜炎導致死亡,醫生有責任告訴家屬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同時,醫生也可以在解剖後,嚴肅地檢討、研究自己的診斷和處置是否正確。所以,我才會勸他們解剖。」裡見的口氣十分平靜。 「裡見,你這種天真的想法卻成為我淪為被告的開端,或許你是完全出於善意,但我也可以認為是你想要陷剛當上教授的我于不義。事實上,的確有人認為你看到我從國際外科學會回來,正要投入新的研究,所以,想故意陷害我。」財前語帶揶揄地說。 裡見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何必說這些?你應該更謙虛、嚴肅地檢討一下那位病人死于癌性肋膜炎的問題,事實上,就是因為你沒有為病人肺部的陰影做進一步檢查,才會……」 他話才說到一半,財前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說話要小心點!我的處置到底有沒有錯,法官會裁定,你沒資格對我說三道四的。況且,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要不要再拍一張X光片的問題,今後在這件事上,請你不要口無遮攔!」 財前盛氣淩人地撂下這句話,不讓裡見繼續說下去便氣衝衝地走出門外。 在新町料亭鶴之家的和式包廂裡,鵜飼醫學部長、財前五郎、又一正神情緊張地圍著大阪律師協會會長河野正德律師。 財前五郎背向壁龕,坐在河野律師的對面,一五一十地敘述著從佐佐木庸平初診時到手術、術後以及死亡的過程。河野律師聽著財前的陳述,不時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等財前說完後,再度細看攤在桌上的書狀。 「原告是針對醫生在手術後的處置上缺乏注意,也就是怠慢注意義務,以及將癌性肋膜炎診斷為術後肺炎加以治療的醫療疏忽提出起訴,這個問題有點傷腦筋。事實上,應該在對方提出起訴、被媒體炒作以前,就用和解的方式解決這件事。」 他紅光滿面,一看就知道是個中翹楚。 「剛才我也已經向您報告了,剛好我去國外出差,我連病人死了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家屬的行為。對方事先完全沒有和我進行任何溝通,就這麼突然告上法院。所以,只能靠勝訴證明我的正當性,請您務必伸出援手。」財前用和對待裡見和柳原時迥然不同的恭敬態度說道。 又一也在一旁幫腔:「律師,對方根本對醫學一竅不通,他們哪懂什麼怠慢注意義務或是誤診。一直以來,醫療糾紛的官司鐵定是醫生這一方勝訴,所以,請您一定要打贏這場官司!」 河野律師抖動著魁梧的身體笑著。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但最近的醫療糾紛官司沒這麼簡單。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確只要是醫療糾紛的官司,必定對醫師有利。但戰後,病人對醫學知識有了相當的瞭解,開始會對醫生的診療產生質疑,再加上權利主張意識抬頭,現在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輕鬆打贏醫療官司了。我看了這份書狀,發現對方也下了很多工夫,很精准地抓住了醫學上的問題點,況且,對方應該有相當的把握和勝算才會告國立大學的著名教授。」 他直言不諱地說道,但財前似乎並不認同河野律師的話。 「即使一般民眾對醫學知識的瞭解程度有所提升,但原告畢竟是醫學方面的門外漢,即使主張醫生有注意義務的怠慢和誤診,也無法證明。審判講究的是證據,不管再怎麼強烈主張,如果沒辦法舉證,病人還是處於弱勢,不是嗎?」 「不,最近法院的思考逐漸趨於對病人有利。例如,在舉證責任分配這一點上就可以體現出來。以前發生醫療事故時,都是從醫學專業的角度判斷醫生是否有疏忽,即使病人主張醫生有疏忽,但卻很難舉證,因此,一直以來都是對醫生有利。但在最近,只要有足夠的事實可以推測醫生有疏忽,醫生就必須負起舉證的責任,醫生必須證明自己的診療行為沒有疏忽。這對醫生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假設病人具有特殊的體質,或是發生不可抗力的意外,即使專業醫師也很難舉證。況且,因為診療記錄、症狀日記等書證是由醫生自己寫的,參與診療的護士由於是和醫生比較親近的人,因此,這些書證和人證的證詞價值也不如第三者的證詞。所以,事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簡單。」河野律師若有所思地說道。 一直保持沉默的鵜飼終於開了口。 「河野兄,你不要嚇我們。這次的事不是財前教授個人的問題,萬一敗訴的話,不僅會影響本校的校譽和權威,對醫院整體的診療工作也會帶來極大的困擾。病人會毫無理由地對醫生的診療產生懷疑,即使因為不可抗力導致死亡,也會追究醫師的責任。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打贏這場官司,只有勝訴,才能還財前教授的清白、維護本校的名譽。我會安排權威的醫學家、證人或鑒定人出庭,從醫學和診療角度舉證,證明財前教授並無過失。你曾經在戰前參與過喧囂一時的醫療糾紛案,除了你以外,我再也找不到可以拜託的人,所以才會在早上打電話給你。希望你能夠為本校盡一份心力。」 鵜飼很誠懇地拜託著,而財前則表現出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 「河野律師,拜託您了!如果沒有您的助力,即使原本會贏的官司也會打輸。這樣的後果不僅會影響到我,也會對鵜飼醫學部長的立場造成極大的困擾。」 「你這麼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我只是希望各位瞭解,這場官司沒這麼簡單,並沒有完全拒絕接這個案子的意思。」河野擺出大牌律師的架子。 「財前先生,對於原告的書狀,你可以從醫學的角度舉證自己身為醫師並沒有過失嗎?」終於觸及到了問題的核心。 「當然,這畢竟是我專業的領域,我絕對有自信可以從醫學的角度加以證明。例如,在術後處置的問題上,剛才已經大致向您報告過,要說得更詳細的話……」 他正想要進一步說明,河野律師立刻制止:「不,不必在這種酒席上說。請你搜集好有助於證明你的見解的學說以及文獻後,我們擇日再談,然後再針對原告的書狀寫答辯書。通知書上寫著,要在八月七日以前將答辯書提交到法院,在此之前,你我要狠下功夫,真的狠下功夫地去完成這份答辯書。」 他的語氣很含蓄,財前立刻端正姿勢。 「您是大阪律師協會的會長,又對醫療糾紛的官司這麼熟悉,您願意接下這個案子,我一切都放心了。」他低頭致意。 又一馬上為河野律師斟酒,並要求與他乾杯。 「律師,您救了我們!您肯接下這場官司,我們就穩如泰山了!」 鵜飼也抿了一口酒。 「這樣我就放心了。如果河野兄不肯接這個案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拜託誰。請務必幫財前打贏這場官司!」 「當然。是你鵜飼醫學部長從中牽線、委託的案子,即使是為了身為大阪律師協會會長的我自己的顏面,我也會竭盡全力打贏這場官司!原告的律師關口在律師協會雖然算是『在野黨』那邊的,但屬青壯實力派,也不是省油的燈。」 聽到他躊躇滿志的一番話,又一猛力拍了一下大腿。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