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如此利落的第一刀令周圍發出一陣驚歎。這聲驚歎徹底放鬆了財前的緊張感,立刻找回平時的自己。病患的脂肪層比日本人更厚,手術區域比原本預計得更深、更窄,他直接將雙手伸進滲著鮮血的腹腔,仔細檢查癌細胞是否轉移到腹部器官或腹膜上。如果癌細胞轉移到相鄰的器官或腹膜上,手術的難度就會增高,也需要耗費更多的體力。所幸並沒有發現轉移的現象,癌症只發生在食道下方。

  財前將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從胃部朝食道的方向詳細觸診,當來到第三狹窄部後壁附近時,摸到了堅硬的腫瘤。他指尖一用力,將食道後壁轉到前面,立刻看到一個灰色的如拇指大的腫瘤。

  「癌腫瘤只發生在食道下方,所以,要進行食道.胃吻合手術。」

  說著,財前瞄了一眼時鐘。二點四十分……現在才正要施展自己的高超技術!財前在心中下了決定,務必要在三小時內完成手術。

  「要先切除胃。尖頭手術刀!」

  他一把接過尖頭手術刀,將胃從橫膈膜割了下來,並將包住食道的厚厚一層橫膈膜環狀切開,伸入指尖,緩緩拉出食道。

  「用食道鉗子夾住下方。」

  助手一個不留神,沒有用鉗子夾住黏滑的食道,笨拙的大手伸了進去。財前皺了皺眉。如果在日本,他早就一腳踹開助手,但眼下卻不能這麼做。他一言不發地搶過助手手上的鉗子,親自握住了鉗子。他目測著腫瘤邊緣上下四釐米的地方,毫不猶豫地揮刀一劃,切除了癌症的部分。即使是手法相當熟練的醫生,也需要用手指觸診腫瘤後,決定好切離線,最後才敢動刀。財前大膽的手術方法讓三位助手和波爾夫教授驚訝得瞠目結舌。

  「準備剖開胸部,手術刀!」

  財前切完病灶後,馬不停蹄地又在胸部劃了一刀,將食道上方拉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將大動脈和心臟推向側面,以免不小心割傷。然後再將手術刀放在縱膈膜上,仔細割下食道。割完食道後,只剩下這次手術中最困難的食道和殘胃縫合的工作了。

  財前又做了次深呼吸。護士站在背後,為他擦去額頭和脖子上即將滴落的汗珠。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懸在腹腔內的胃的底部,必須將之拉至食道割斷的地方再進行縫合,但如果拉的技巧不當,胃的小彎側就會卡到,無法拉至食道的位置。

  財前將胃底部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間,劃了一道弧度拉到食道的位置,用鉗子夾住兩端,然後迅速縫合。他的手指彷佛自有生命一樣,奔放而靈巧地縫合著食道和胃。

  財前的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眼瞼上也沾滿了汗水。再加把勁,只要縫合完畢,就只剩下將排壓狀態下的內臟放回原位,並將剖開的胸部和腹部縫合。

  「手術結束!」

  時鐘指向四點二十六分,手術花了二小時五十六分鐘。結束的那一瞬間,彷佛水珠忽然「啪」的一聲滴落般,掌聲打破了手術室的寧靜。

  「太精彩了!這種速度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簡直像變魔術一樣!」

  圍在財前周圍的助手和波爾夫教授的感歎聲不絕於耳,彷佛決堤的洪水。夾層觀摩室內的觀摩者也為財前的手術鼓掌喝彩。坐在第一排的漢堡大學馬拉教授也站了起來,為財前鼓掌。財前滿臉汗水地向馬拉教授行注目禮,並感謝助手和波爾夫教授在手術上的大力協助,內心感到滿足無比。他不禁想為自己初次在外國舉行觀摩手術,就獲得如此圓滿成功而歡呼。

  波爾夫教授和漢堡大學的馬拉教授,為財前高高舉起大杯裝的慕尼黑啤酒:「向財前教授高超的手術技巧表示敬意,乾杯!」

  醇厚的啤酒冒出白色的氣泡,財前的眼中閃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彼此彼此,教授提供我做觀摩手術的最佳場所,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內心的感謝。而且,你們還特地邀我共進晚餐,不勝感激!」

  在慕尼黑這家著名的特格爾斯多貝餐廳內,財前環顧著洋溢古典風情的豪華裝潢回應著。

  波爾夫教授說道:「在我們看來,今天的手術,再熟練的醫生也需要四個小時才能完成,但你身在國外,而且這些助手都是你不熟悉的,在這些不利條件下還能夠在二小時五十六分鐘完成,實在太了不起了!」

  頭髮花白的馬拉教授注視著財前的臉:「如果只是比速度,或許還有人可以和你一較高下,但像如此動作迅速而刀法準確的手術,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全拜波爾夫教授安排了優秀的工作人員所賜,況且接受觀摩手術的病人的病症也剛好適合我的手術方法。」財前以典型的社交辭令謙虛地回答道。

  「不,你太謙虛了,是你的手術太高明了。不過,我在挑選接受觀摩手術的人選時的確費了一番工夫。在我的科裡,病人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經濟比較困難的病人或是患有罕見疾病的病人,這些人的住院費、治療費完全免費;其次是健保的病人;再次則是自費病人。以前,做觀摩手術的病人通常都是從免費或是健保病人中挑選,但因為這次是財前教授的觀摩手術,所以也將自費病人納入考慮了。在我們挑出適合的病人、與對方交涉的過程中,那位自費病人表示,既然是這麼優秀的日本教授,就願意接受觀摩手術。」波爾夫教授一邊用叉子叉著熏豬肉,一邊說道。

  「如果在日本施行一台像今天這樣的手術,你可以得到多少醫療報酬?」馬拉教授問道,西方人向來直話直說。

  「我一馬克也拿不到。」

  「為什麼?」他滿臉愕然。

  「我是國立大學的教授,算是國家公務員,不管施行怎樣的手術或是多少台手術,都只領取國家規定的薪水。尤其在日本,國立大學醫學部教授的職務是以教育和研究為重,從事診療的工作也是以此為目的,所以個別的診療並無法得到額外的報酬。」

  「哦……我們這裡可以將在職醫院百分之十五的病床用於自己另外收費的病人,診療費用由教授自行決定。日本的教授有這樣的權限嗎?」

  「沒有。我們國立大學的教授是國家公務員,沒有像您所說的特別權限。而且,也禁止自行開設診所或私下看診。」

  「那麼,那些一定想要讓你診治的特別病人該怎麼辦?」

  「他們必須到大學附屬醫院的門診部掛號,付規定的一馬克十芬尼(約一百日元),只要我當時在門診,就可以為他診治,這就是日本的保險醫療制度。」

  波爾夫教授和馬拉教授面面相覷,一臉的難以置信。

  「日本美其名曰『教育』和『研究』,根本就是把醫學人員當做廉價勞工!」馬拉教授突然憤憤不平地說。

  「對不起,我的話太失禮了。今天見識了你優秀的技術後,我想推舉你為德國外科學會的名譽會員。」

  「什麼?德國外科學會的名譽會員……」財前反問道。

  「對。所以麻煩你把以前發表過的論文摘錄譯成德文後,寄到德國外科學會。」

  財前的眼中滿溢感動:「這麼高的榮譽,我實在太高興、太感激了!真不知該如何表示……」

  說完,財前深深地低頭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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