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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他們接過來自各大學、校友會、藥廠、醫療器械公司、醫師公會等單位的每一位出席者的名片,著名的教授和各界名人則由佃和安西親自帶路。室內已經擠滿了歡送者,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了,女服務生側著身,在熱得令人冒汗的人群中穿梭,不時為客人斟上啤酒。

  財前身穿深藍色雙排扣西裝,領子上插著一朵紅色的康乃馨,手裡拿著啤酒杯,站在正面的桌子前。妻子杏子穿著新訂做的訪問著(女性的社交和服,屬￿正式場合穿的和服之一。),帶著兩個讀小學的孩子陪在一旁,岳丈財前又一穿著印有家族紋章的日式禮服在門口的屏風前忙進忙出。

  「謝謝您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送行,托您的福,場面這麼熱鬧。」

  又一謙恭地四處向財前五郎來不及招呼的每一位客人鞠躬、道謝,一看到有人杯子空了,馬上找來女服務生為客人斟酒,興奮得好像是他要出國一樣。他晃著像海怪般的滑溜光頭在會場內四處穿梭,散播親切的笑容,並不時對主持歡送會的佃和安西發號施令。

  「財前教授,平和製藥廠的川上董事長和阪和紡織的野村董事長到了。」

  佃一臉善解人意的表情,趨步走了過來。財前之前就聽平和製藥的武井總經理提過,川上董事長會來送行,但阪和紡織野村董事長的來訪卻讓他感到有點意外。

  「野村兄,你還特地來機場送行,我真是不敢當,前幾天您還那麼客氣……」

  財前指的是野村送來的貴重餞別禮。

  「不,不,你太客氣了,先前一直承蒙照顧!希望你此行一路順風,不管怎麼說,沒有你財前教授,我的胃早就不保了。」

  多虧財前幫他動了胃癌手術,野村才能維持目前的健康狀態。他笑著打完招呼後,隨即讓位給下一個前來送行的貴賓,平和製藥廠的川上接著上前恭敬地彎腰向財前行禮。

  「恭喜恭喜,衷心祝福您在學術研討會上獲得成功!您到達德國時,敝公司的派駐員會去接您,有什麼事請您儘管吩咐。」

  此前武井總經理已經向財前交代了細節,於是,財前鄭重地向川上表示感謝。

  「謝謝您想得這麼周到,我真是受寵若驚。」

  「財前教授,你的人脈真廣,除了大學、我們藥廠、醫療器械公司的人以外,還有醫師公會、校友會的人,甚至連那些財界的大老病人也來了!」

  他對財前的人脈之廣十分欽佩。場內,浪速大學的教授們以葉山教授為中心,站在靠窗的那一區;醫師公會以岩田重吉為中心,校友會的人則以鍋島貫治為中心,分別在房間內各據一方。藥廠、醫療器械公司的相關人員則低調地站在門口附近,作為財前特診病人的財界人士則各隨己願地高談闊論著,人滿為患的室內煙霧彌漫。財前看著出乎意料的盛大歡送場面,朝著一身素雅打扮、不引人注目地擠在人群中前來送行的慶子展露笑顏。慶子假裝用手帕擦拭著嘴角,拋出一個彼此心領神會的微笑,昨晚溫存的記憶還在雙方的體內散發著余溫。

  突然,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醫學部的鵜飼部長偕夫人出現了。財前立刻換了一副表情上前迎接:「我做夢都不敢奢望鵜飼教授親臨,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謝之意!」

  「呀,恭喜了!今天天氣不錯,是出發的好日子,祝你一路順風!」鵜飼說完,又低聲地說,「還有,昨天就謝謝了……」

  昨天,財前作為發起人,將以為了紀念鵜飼醫學部長銀婚而增建書庫的名義籌措到的祝賀金親自送到鵜飼府上,鵜飼就是為此專程來向他道謝的。

  「不,您太客氣了。我出國期間,還請您多照顧。」財前客套地拜託著。

  「財前醫生,你就放心出國吧,這裡的事就不用擔心了。」鵜飼夫人鼓著魚鰓般的下巴說道。

  財前杏子立刻擠到鵜飼夫人面前:「夫人您不僅親自光臨,剛才這番話更讓我們感激不盡。」她恭敬地鞠了一躬。

  「今天可是財前教授出國訪問的大日子,外子身為教授會的代表,我身為教授夫人會的代表來送行是理所當然的,老公,你說對不對?」

  她似乎想讓鵜飼表態,自己則發出像男人一樣低沉的聲音呵呵笑著,鵜飼臉上也泛起曖昧的笑容。但醫學部部長夫婦一起為新任教授長達一個半月的出國赴會而前來送行,簡直稱得上是空前絕後之舉。究其主要原因,當然是為了答謝昨天財前把祝賀金送至鵜飼府上的舉動。外圍的教授們看著鵜飼和財前熱絡地你來我往,心裡很不是滋味。

  大廳傳來前往東京的班機即將登機的廣播後,負責主持的佃立刻宣佈。「現在,有請鵜飼醫學部長帶領大家祝福財前教授的啟程,請大家一起呼應。」

  鵜飼挺起了肥胖的身軀:「祝賀浪速大學醫學部財前教授的啟程,萬歲!」他高高舉起雙手,一直擠到大廳門口的眾多歡送者也呼應著。

  「萬歲!」

  「萬歲!」

  高聲歡呼了三聲後,響起一陣如雷的掌聲,財前低著頭答謝著。杏子與又一也和財前一樣低著頭,但兩個孩子卻和歡送者一樣高舉雙手,大叫著「爸爸,萬歲!」

  掌聲平息後,財前的臉泛著紅潮。

  「今天,萬分感謝各位的熱情歡送,我走了。」他接過佃手上的手提包,走向一號登機門。

  「財前!」有個聲音叫住了他。他轉身一看,裡見正撥開人群趕了過來。

  「原來是裡見,沒想到你會來送我……」他滿臉詫異地說道。

  「東教授的千金有事要找你。」裡見說著把東佐枝子推到前面。

  「不好意思,原本想在今天早晨去拜訪的,結果時間來不及了……」財前尷尬地說到一半,佐枝子直視他:「我父親也以為你早晨會來,一直在等你,但你最終還是沒有現身。所以,我代表父親過來,希望你把禮物代為轉交給慕尼黑大學的波爾夫教授,裡面有我父親的一封信,希望你工作順利……」簡短的話語中,佐枝子義正辭嚴地責備了財前的無禮。

  「請代我問候老師,我會負責把禮物交給波爾夫教授。」財前只說了這一句話,便接過東佐枝子遞出的包裹。

  「財前,期待你會有出色的表現。」裡見發自內心地祝福財前成功,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對了,那位病人……」

  還沒等他說完,財前立刻說:「好,那我就走了。謝謝你來送我!」

  說完,他掉頭就走進了登機門。

  當他走過登機門時,人群中再度響起「萬歲」的歡呼聲,財前笑著揮揮手。等待已久的媒體攝影記者紛紛按下快門,財前露出了格外燦爛的笑容。他終於走上舷梯,站在飛機的登機口前,又再度應攝影記者的要求,擺出高舉右手的動作。歡送的人群紛紛為他鼓掌,財前像舞臺上的演員一樣,將壯碩結實的身體向後仰,用力揮著右手,在空中小姐的迎接下走進機艙。

  當財前搭乘的日本航空班機消失在雲端時,裡見轉身看著佐枝子。

  「已經看不到了。」

  「對。」佐枝子放下舉在額前遮太陽的手。

  「咦,怎麼大家都不見了?」

  剛才還在這裡誇張地揮著手、高呼萬歲的歡送者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別說歡送台這裡,就連候機樓裡也顯得空蕩蕩的,有一種大潮退去的淒涼。隔著玻璃,只看到財前家的人和醫局的五、六位資深助理還留在貴賓候機樓。

  「走吧,剛才那麼多人,你一定累了。」

  「不,沒關係,您要馬上回大學嗎?」

  「對。時間還早,我會先回研究室,還可以再做一點事。」

  說著他跨出腳步走向玄關,佐枝子吞吞吐吐地說:「如果您方便的話,加茂的桃樹林就在距離這裡三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您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裡見猶豫了一下:「好。我整天不是待在彌漫著消毒水味的醫院裡,就是窩在不見陽光、陰暗的研究室,偶爾也要出去曬曬太陽。好吧,一起去吧。」

  他們走出機場大門,搭上了出租車。

  出租車從機場沿著阪急寶琢線向北行駛。穿過池田市的市區後,車流量驟減,斜前方出現一片被綠樹包圍的高地。

  「那裡就是花屋敷的高地,加茂的桃樹林就在高地對面。」

  佐枝子指著窗外的綠色高地。不久,車子向西轉了一個大彎,行駛在國鐵福知山線的左側,穿過川西池田站後,路變成一條坡度緩和的坡道。

  順著蜿蜒的坡道開上去,是一片平原狀的高地,四周幾乎沒有人煙,道路兩側都是雜木林,車子裡不時飄來植木園裡杉樹樹苗散發出的新鮮幼芽味道。穿過雜木林,眼前突然變得開闊起來,雜木林已經消失,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天鵝絨般濃郁鮮豔、枝葉茂密的桃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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