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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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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父親終於接到正式任命,要接任近畿勞災醫院的院長了。」佐枝子的眼睛亮了起來。 「是嗎?那太好了。新醫院的首任院長雖然很辛苦,但沒有一無聊的陳規陋習,也不太會有讓人傷透腦筋的人際關係問題。最重要的是,勞災醫院是一家以外科為主的醫院,您父親一定會覺得工作很充實吧?」裡見似乎可以感受到東的喜悅。 「對,我父親也高興地這麼說,不過距離醫院開張只剩一個月了,他幾乎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忙著籌備的工作,尤其是在人事問題上似乎很傷腦筋。」 「應該是吧。聽說那家醫院的籌備委員會也曾私下來我們內科挖牆角,看來,要找到優秀的人材應該是最辛苦的一件事吧。」 「對,我父親也說這是他最大的煩惱,他還開玩笑說,如果像裡見醫生這麼優秀的內科醫生去他們醫院的話,那他們的外科和內科都會變得很強了。」 「像東教授這樣的學者如此抬舉我,實在讓我感到慚愧,我的醫術還有待加強。」 「我把上次你提的慢性胃炎病人的事告訴了我父親,他說你在診斷時不僅做了所有的內科檢查,而且還去請教外科,這種慎重態度很了不起。有些醫生在有了一點經驗後,往往疏於做各種檢查,只憑自己的經驗和直覺來診斷病人,但這種『自信』——或者說『習慣』才是最可怕的。他還告訴我一個可怕的誤診病例,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大阪有家醫院的眼科名醫在做黑蒙症(即暫時性的單眼失明,或稱眼睛暫時性中風,主要因血管阻塞而產生,病患會在數秒鐘或數分鐘之內眼前突然呈黑色或灰色,甚至全盲。)的視網膜剝離手術時發生了這樣的不幸。那位醫生像平時一樣做好手術的準備,病人躺在手術臺上,當他把手術刀劃在病人蒙著紗布的眼睛上時,他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因為,他原以為是患部的那顆眼球其實並不是要動手術的那一隻,而是健康的眼球——原來是準備手術的護士誤把紗布放在健康的眼睛上了!但那位名醫竟然也按照平時的習慣,根本不看病歷,毫不猶豫地操刀給人動了手術。我父親說,這麼優秀的醫生會發生誤診和誤療,常常是因為該確認的地方沒確認,往往就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犯下重大的錯誤。」 「因為該確認的地方沒確認,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誤診……」裡見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突然沉默下來。 「怎麼了?」 「不,我只是想起那位慢性胃炎病患的事,因為還有一些不太放心的地方,所以請財前幫他做斷層攝影。你剛才的話讓我感同身受,雖然準備出國的財前已經夠忙的了,但我還是覺得應該做一下斷層攝影,好好檢查一下。」 「咦,財前醫生要出國嗎?」佐枝子詫異地問道。 「對,下個月初出發,他還沒向東教授報告嗎?」這次換裡見驚訝了,他問道,「可能是他最近太忙了?他一定是打算等忙過這一陣子,再去向你父親報告。」 說罷,裡見一口氣喝幹了已經變溫的紅茶。 裡見送東佐枝子去了出租車站,回到醫院後,並沒有馬上回到副教授室,而是前往外科樓層佐佐木庸平的病房。 一推開門,看到佐佐木庸平正盤腿坐在床上,棉被上放了一個小算盤和金庫帳簿,正專心地撥著算盤。一看到裡見,他立刻把算盤塞進棉被裡。 「你在做什麼?怎麼還有算盤?」 「我想明天就要動手術了,怕有個三長兩短的,趕快把店裡的帳算一算,剛好被你撞見了。」他一臉尷尬。 「不用擔心,又不是什麼大手術。」雖然是賁門癌的手術,但由於是早期發現,所以不是那種會危及性命的大手術。裡見唯一在意的是那片肺部的陰影。 「醫生,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即使站在最安全的地方,也會飛來橫禍,被車撞到。我們這種商人雖然不會隨時準備著寫遺書,但金庫帳簿一定要交代清楚。」 庸平正襟危坐地說著。他的神態既不同於以往在裡見面前表現出的粗魯,也沒有在財前面前時的卑微,散發出一股迥然不同的堅定信念。裡見看著庸平,似乎被他打動了。 「有沒有做斷層攝影?」 「沒有,沒有做這種東西。」 「沒有做?」裡見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騙你幹嗎,那次之後,就沒有再照過X光了,你可以問良江,是不是沒照?」 一旁的妻子也點了點頭。 「主治醫師是……」 「他叫柳原,是個年輕醫生。」 裡見立刻走出病房,來到護理站,撥通了第一外科門診的電話,找柳原聽電話。 「你是柳原嗎?我是第一內科的裡見,三樓病房的佐佐木庸平初診是來找我的,後來我幫他轉到第一外科。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你,可不可以請你來病房一下?」 雖然分屬不同的科,但很少有副教授這麼客氣地對年輕醫局員說話的。 裡見回到佐佐木庸平的病房,才聊了一、兩句,主治醫生柳原就出現了:「請問有什麼事?」 柳原皮膚黝黑,毫不起眼的容貌中,只有一雙眼睛在鏡片下閃出慧黠的光芒。 「你專攻哪個領域?」裡見先問了柳原的專攻領域。 「我在研究肺癌。」 「和東教授研究的領域很相似,你有沒有直接接受過他的指導?」 「有,東……不,前任教授任內我曾經接受過他的指導。」他似乎忌諱東的名字,而改稱「前任教授」,由此可以一窺當下財前外科的氣氛。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在財前教授總會診時提出最好做肺部斷層攝影的建議,不愧是接受過東教授指導的學生!其實,我也不太放心那肺部的陰影,在上次會診後,我直接去拜託了財前教授,請他幫病人做斷層攝影,但現在病人卻說還沒有做,這到底怎麼回事?」 柳原一臉困惑:「是,還沒有拍。」 「為什麼沒有拍?」裡見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門。 「沒為什麼,既然教授說沒必要拍,我們醫生就只能照做。」 「但你的專攻是肺癌,你不也認為有必要做斷層攝影嗎?既然是你負責的病人,為什麼沒有更積極地主張?只要主治醫師熱心地多次提出要求,財前應該也……」 裡見說到這裡,柳原眼鏡下的一對小眼睛動了一下。「副教授您應該十分瞭解,大學裡根本不講這些道理。您和財前教授是同儕,所以可以毫無顧忌地向他表達這些意見,但對我們這些小醫生來說,教授是絕對的真理,你不知道我在教授會診時說那些話,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 「那好吧,我再去跟財前說一下,如果決定要做斷層攝影,請你也要在場,拜託了!」接著,裡見轉身安慰不安地聽著兩人交談的庸平和良江:「不用擔心,只是為了安全起見確認一下。」說完,就立刻走出了病房。 裡見猛地推開了財前辦公室的門。身穿襯衫,正用電動剃鬚刀對著鏡子刮鬍子的財前驚訝地轉過身來。 「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像你這樣的紳士竟然會不敲門就沖進來。這麼匆忙,有什麼事嗎?」 「你還問我什麼事?你為什麼沒有做我拜託你做的斷層攝影?」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財前。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那件事,應該已經做過了。」 「應該已經做過了?請你不要隨便敷衍我,我剛才向病人確認過,根本沒有做!」 「是嗎?好奇怪,可能是病人記錯了。」財前狡猾地裝著胡塗。 「不,我也向主治醫師柳原確認過了,絕對錯不了!」裡見一針見血,財前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啊,對了,可能真的還沒做。我每個月都要看八、九個特診病人,一般病人也從來沒低於兩百個,再加上最近忙著出國的事,不小心記錯了。」 財前剛剃完鬍子、還有點泛青的精悍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記錯了?我那樣地再三拜託你,而且當時你也答應了!再忙,也不能把這件事忘了吧?」裡見的表情充滿憤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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