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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這時,只有站在財前旁邊的主治醫師顯得格外局促不安。

  「教授,為了安全起見,是否該做一下肺部的斷層攝影?」他戰戰兢兢地問道。

  財前的兩道粗眉倏地挑了一下:「斷層攝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通常,需要動胃或十二指腸手術的病患只需要接受我剛才說明的術前檢查就夠了,但這位病患以前就曾經罹患過肺結核,所以,做肺部的X光檢查只是為了瞭解舊病灶是否能夠承受這次手術以及癌細胞是否轉移到肺部,檢查結果發現左肺有肺結核的舊病灶,這樣就夠了,不需要再鑽牛角尖了!」財前滿臉不悅地否定了主治醫師的意見。

  「還是說,你有其他特別擔心的問題,有的話,就提出來吧。」

  他用嘲諷的語氣虛張聲勢,主治醫師急忙否認:「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為了安全起見……」

  「既然這樣,最好一開始就不要提。只有那些對自己的診斷缺乏自信的無能醫生,才會以為凡事只要仔細就不會有錯!」

  個子瘦小、長得一點兒都不起眼的主治醫師把身體縮成一團,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其他醫局員用一種不知道是同情、責怪,抑或是嘲笑的眼神看著年輕的主治醫師,似乎在說,誰要你多嘴!財前環視著擠到走廊上的年輕醫局員們:「你們在診斷時,往往很熱心地做各項檢查,但在手術前的檢查和處置上卻常有疏忽的傾向。手術前的檢查十分重要,最近,消化道手術的治療成績有了大幅度的改善,這和術前、術後的檢查及處置獲得改良有密切的關係。你們必須充分瞭解這一點,在做術前、術後的各項檢查時必須特別慎重。」

  指導結束後,財前才形式化地問了病患佐佐木庸平一句:「怎麼樣?沒有問題吧?」

  話音剛落,他卻已掉頭走出病房。圍在病床旁注視著庸平的年輕醫局員們也三三兩兩地隨著教授走了出去,庸平的主治醫師也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一行人離開後,病房霎時顯得特別空蕩,庸平終於擺脫了會診的緊張和自己的主治醫師被財前教授訓斥的凝重氣氛,他精疲力竭地閉上了眼睛。

  「咚、咚」,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第一內科的裡見副教授走了進來。

  「啊,裡見醫生,謝謝您的大力幫忙……」良江一臉放鬆地起身迎接裡見。

  「我剛好到內科病房,順便繞過來看看,情況怎麼樣?」

  庸平驀地坐了起來:「歡迎,謝謝你來看我。財前醫生剛才過來會診,被那麼多醫生團團圍住、上下打量,簡直像動物園的猩猩一樣,而且他們還在病人面前爭論,這麼搞,沒病的人也會被折騰出病來的。」他突然變得饒舌起來。

  「你看起來精神很好,術前檢查都還好吧?」

  「應該吧,我還是有點不太放心。聽說那個叫什麼平衡狀態的檢查結果還不錯,但在看X光片時,主治醫師建議再做一次斷層攝影,卻被財前醫生罵了一頓,說沒這個必要。」

  裡見拿起還放在床頭櫃上的X光片,仔細地看著。

  「醫生,怎麼樣?是不是以前的老毛病又有問題了?」他很擔心二十一年前曾經罹患的肺結核會復發。

  「應該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裡見更專注地觀察著左肺上的那個微妙陰影。

  「如果不是上次的老毛病,那到底會有什麼問題?」

  「不,只是術前檢查的問題,你不必擔心,好好休息吧。」

  說完,裡見急步離開病房,走向財前的辦公室。

  裡見敲了敲第一外科教授室的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財前虎背熊腰的背影,一位年輕醫局員正幫他脫下白袍。

  「原來是裡見,我還以為是誰呢!」他狀甚愉快地向裡見打招呼。

  「這次多謝你的診療,而且還幫那位病患安排了單人病房。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單人病房了。」

  「張羅一、兩間單人病房沒什麼大問題。對了,你找我什麼事?你可不要再拜託我什麼事了。」財前的態度很強硬。

  「不是要拜託你什麼事,我是為了那位病人的症狀來請教你的。」

  「沒想到你把病人轉到外科交給我以後還會掛念他,真讓人不可思議,看來你很不懂得放下病人啊。」財前一邊說著,一邊為自己點燃一根雪茄。

  「我就是這種個性,只要是看過的病人,無論是轉到外科還是泌尿科,在病人治好以前,我都會一直掛記在心。我認為醫生就該這樣,如果因為這樣就被認為是放不下病人,我也無所謂。」

  裡見並不是在挖苦財前,而是發自肺腑地如此認為。

  「剛才,就在你會診之後,我順便繞到那位病人的病房,看到X光片放在那裡,順手拿起來看了一下,你認為他胸口的陰影是怎麼回事?」裡見沉著地問道。

  「陰影的部分不需要多慮,病歷上也寫著病患左肺曾經罹患過肺結核,那個陰影絕對是肺結核的舊病灶。」財前的語氣十分堅決。

  「可能吧,但那個陰影是局部性的,而且呈圓形,和周圍肺野的界限很明顯……」

  裡見還沒說完,財前就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那可能是賁門癌轉移的癌細胞,不用你說,我也想過。正因為已經考慮過了,所以才判斷是肺結核留下的病灶。雖然從陰影的形狀與周圍肺野的界限來看這症狀和肺癌十分相似,但根據我的經驗,初期賁門癌只會發生在局部範圍,不可能跑那麼遠並轉移到肺部。」

  「但只憑一張底片就下結論會不會太冒險了?我認為應該採取慎重的態度,先做斷層攝影。」

  「沒這個必要,迄今為止,我已經看過好幾個這種病人,我的診斷不會錯。如果你還不滿意的話,我可以不動這個手術,反正我即將參加國際外科學會了,這種煩心的事愈少愈好。」財前盛氣淩人地板起了臉。

  「財前,別這麼說。我們現在只是在對可能攸關病人性命的問題交換意見,只要有任何的疑慮,都應該盡可能加以排除。這是我們醫生的職責。」

  裡見嚴肅地望向財前,財前粗魯地在煙灰缸裡撚熄雪茄:「只要做了肺部的斷層攝影,就算盡到了你所說的醫生職責了嗎?好,我知道了,我下午還要總會診,如果你說完了,就去忙你的吧。」

  「是嗎?那就不好意思了,斷層攝影的事就拜託你了。」說完,裡見站起身來。

  「你等一下,我將在六月七日啟程參加在海德堡舉行的國際外科學會,剛才,醫學部長已經正式把簽證拿給我了。」財前洋洋得意地說。

  「太好了,雖然在國際外科學會上作報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祝你圓滿成功。」裡見發自內心地祝福財前。

  * * *

  河畔的餐廳裡,裡見修二和東佐枝子在靠窗的位置相對而坐,喝著飯後送上來的茶。

  窗戶下,堂島川的河水拍打著岸邊,發出「嘩啦嘩啦」的水聲,耀眼的陽光將他們腳下的地板照得一片明亮。

  佐枝子微微低著頭,姿態優雅地啜了口茶,然後將茶杯放回桌上。

  「不知不覺中,每星期來兩次醫院已經變成了我的一大樂事,最近,從醫院回家後,也不會覺得累了。」她感激萬分地看著裡見。

  「但你從蘆屋川的家裡到這裡也蠻遠的,不是嗎?」

  「不,自從我常跑醫院後,不僅身體變好了,連心情也開朗了起來。像今天這樣,在看完病後,可以和您一起用餐,就讓我覺得特別愉快。」佐枝子吹彈可破的面頰上,隱約泛著白裡透紅的好氣色。

  裡見聞言有點手足無措:「東教授最近還好嗎?現在應該可以拋開一切煩惱,專心投入研究工作了吧?」

  東雖然已經內定接任近畿勞災醫院院長一職了,但據說至今已經超過三個月了,卻仍然沒有接獲正式任命,最近整天都窩在家裡。裡見小心翼翼地問道,以不傷及佐枝子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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