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八二


  佐枝子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是的,謝謝,已經做好了。現在剛好是午餐時間,如果您方便的話,我想請您一起用餐……」她鼓起連自己也難以相信的勇氣邀請裡見。

  裡見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那好吧,附近有一家小餐廳,就去那裡吃吧。」

  他脫下白袍,穿越中庭,正打算走出醫院時,身後傳來粗獷的聲音。

  「裡見!」

  轉身一看,財前五郎在四、五位醫局員的簇擁下,正挺著魁梧的身軀朝他走來。

  「裡見,好久不見,上次為我舉行的聚會上,身為最好朋友的你卻沒有現身,實在很不夠意思。」財前指的是一個月前一起進醫院的同僚為財前五郎升任教授所舉行的慶祝會。

  「抱歉,當時我正忙著寫學會報告……」裡見想為此事道歉。

  「沒關係,不出席那種場合才符合你的個性。」

  教授選舉的最後關頭,財前曾懇求裡見向基礎組大河內教授遊說卻遭拒,加上裡見始終不認同財前的做法,因此,財前說這句話時充滿了挖苦的味道。這時他瞥見了裡見身後的東佐枝子。

  「這不是東教授的千金嗎?我實在太失禮了。教授最近還好嗎?今天你怎麼會來醫院?」

  「我有點不太舒服,來找裡見醫生幫我看一下。」佐枝子表情僵硬地回答。

  「那怎麼行!其實,只要教授打通電話過來交代,你根本不需要特地跑一趟醫院,我會派像裡見副教授那麼優秀的內科醫生前往府上看診,東教授還真見外!」

  矯揉造作的社交辭令和升上教授後的傲慢在這番言語中表露無遺。

  財前離開後好一陣子,佐枝子仍然無法抹去心中那份不愉快的感覺。裡見平靜地沿著堂島川慢慢走著。五月初耀眼的陽光把河面照得波光粼粼,河岸樹枝上的綠葉鮮翠欲滴。

  迎著河風走了四、五個街口,來到一家河畔的鄉村餐廳,裡見推門走了進去,坐在靠河畔的窗戶旁。

  「你想吃什麼?」不習慣和女性單獨吃飯的裡見,單刀直入地問佐枝子。

  「我想吃簡餐,就點湯和蝦仁煽飯好了。」

  「那,我也吃一樣的。」他傻愣愣地說完,立刻找來服務生點餐。

  「三知代最近還好吧?」佐枝子問的是裡見的妻子三知代。

  「還是老樣子。每天都利落地打點家事,趁空檔看看書,輔導一下孩子的功課。」

  「真是理想的好妻子,你能娶到這種太太,真是幸福。」

  「沒錯,我能娶到她真是三生有幸,我只要做好每天的門診和研究工作就行了。」

  裡見平靜而穩重的表情讓佐枝子彷佛被玫瑰花刺刺到般感到一陣痛楚,她沉默著不發一語。

  「聽說東教授要去接任近畿勞災醫院院長的職務,已經就任了嗎?」裡見戀舊地詢問著東的消息。

  「據說三個月前已經內定了,但不知為什麼,至今仍沒有接到正式的任命通知。加上上回教授選舉的結果變成那樣,所以我父親最近看起來很落寞。」佐枝子腦海裡浮現出父親失意的樣子。

  裡見默默地點了點頭:「上次的選舉中,我真為金澤大學的菊川先生感到可惜,如果他那麼優秀的醫學家能來本校,將會對研究工作有極大的幫助,雖然我是第一內科的人,但他也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裡見衷心地為菊川升惋惜。佐枝子並不在意菊川,但當看到裡見為同樣身為真正的學者的菊川落選而難過時,便從他身上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真摯的情誼。

  * * *

  法円阪國民公寓的早晨是一天之中最具活力的時刻。手忙腳亂的早餐、上班前些微的緊張感以及外出工作、上學時關門的聲音,每一戶人家都奏出各自的交響曲,使整棟公寓的早晨充滿活力十足的朝氣。

  裡見三知代在早晨這些熟悉的聲響中,將早餐所用的碗筷收到流理台。她已經將就讀小學三年級的好彥送去學校,只等著送丈夫出門。

  「你準備好了嗎?」她問房間裡的丈夫,卻不見響應。裡見一如往常,正在六迭大的書房內專心地挑選研究室所需的筆記和數據。

  這時信箱口「啪」的塞進了一封郵件。三知代取出來一看,發現是東佐枝子寄來的信,便立刻裁開信封,站在門口就看了起來。

  「老公,是佐枝子寄來的信。她特地為上次看病的事向你致謝,說多虧你的診治,才讓她覺得放心。」

  「嗯。」裡見含糊地應了一聲,三知代搞不清他到底聽到了沒,繼續往下看。

  「你還和她一起吃飯,她也說要謝謝你。」

  「嗯。」裡見的反應仍然很含糊。

  「真討厭,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三知代看完信後,責備地看著他。

  「有啊,我聽見了。」裡見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仍然低頭看著桌上的數據。

  「你最近好像很忙,是不是又有新的研究?」

  「沒有啊……」

  「是嗎?前天你哥哥到這附近出診結束後,來家裡坐了一下,他說最近很少看到你,還問起你的近況。」

  「是嗎?這兩、三天我會找時間去看他。」

  裡見終於將資料塞進公文包裡,拿起了上衣。三知代立刻走到他的身後,幫他穿好上衣。

  「佐枝子的父親退休後去了哪裡?」

  「聽說已經內定要去近畿勞災醫院當院長。」

  他避口不談內定後的複雜情況,只簡短地說了這麼一句。

  「那他退休後也過得不錯嘛,前幾天,我收到名古屋的父親來信,他明年也要退休了,幸好退休後的去向已經大致決定了。」

  「是嗎?那就好。」

  「對啊,他說已經安排好由副教授當他的繼任教授,有這麼好的繼任教授,他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離開了。」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財前先生當上教授後,情況怎麼樣?」

  裡見想起了五天前遇見財前五郎時,他那令人不快的態度。

  「哪有怎麼樣?還不是和以前一樣!」

  「教授選舉前,財前突然來家裡為教授選舉的問題和你爭論不休時,我覺得他不像一位從事醫學的人,但後來又覺得,他和東教授之間無法像我父親和副教授之間一樣關係良好,或許也只能靠這種方法獲勝了。」

  「你的意思是,你認同財前的生活方式嗎?」裡見今天第一次認真地看著三知代。

  「我不認同他成為教授的方法。但我父親常說,想要留在大學當一位學者,必須做出優秀的研究,當成果獲得認同時才能成為教授,負責一個研究室,並運用其整體力量鑽研更先進的學問,並培養眾多傑出的繼承人,這才是學者應有的態度。父親以身作則地走完了這條路,我希望你別像財前那樣,要以我父親為榜樣,腳踏實地地努力成為教授,負責第一內科,有更卓越的表現,這會讓我覺得生命更有意義。當初嫁給你時,父親就對我說,既然嫁給裡見修二,這輩子的工作就是家事和雜務,必須讓裡見專心致力於學問,早日成就一番優秀的成果,當上教授,這才是身為學者之妻的責任。」

  三知代的父親羽田融是名古屋大學的醫學部長,一輩子竭盡心力於研究工作,他罕見地兼具了學者的嚴謹性格和受人愛戴的開朗脾性,所以年紀輕輕就成為教授並擔任醫學部長。他很希望自己的女婿也擁有相同的前途,而身為他女兒的三知代也期待丈夫有朝一日能成為教授。裡見思及妻子因為胸懷如此的殷切期待才耐得住眼前這清貧的副教授薪水維持的生活時,不禁感到肩上有著千斤重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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