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四一


  「很明顯地,在直腸部位有癌細胞,不過,光切除這個部分,採用姑息療法是不行的,必須從離腫瘤很遠的位置切下去,徹底清除周圍的淋巴結,安裝人工肛門。就像我之前提過的,請安排三名助手給我。」他敏捷地做出指示。

  「我們醫院托財前君的福,被大家封為『專治癌症的外科醫院』,生意好得不得了!不過,眼看你也終於要坐上教授寶座了,到時,功名利祿自然滾滾而來!」鍋島一邊說,一邊拍著財前寬闊的肩膀。

  「別開玩笑了,哪有這回事?一不小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就把教授的位子給搶去了!」

  「什麼?你有危險?不可能有這種事,是不是你想得太多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最近不知為什麼,東教授和我處得不太愉快。」

  財前把剛才在教授室發生的事講了出來。鍋島一邊晃動凸出的小腹,一邊「嗯嗯」地不斷點頭,等到財前講完了——「是嗎……這樣看來,不是你有被迫害妄想症,既然你都已經用眼睛和感覺親自確認過了,那麼從他校找外來教授的可能性很大。」鍋島以粗啞的嗓音肯定地說道。

  「就是這樣啊,起初我還半信半疑,可今天親眼看到東教授的神色,才確定真有這麼一回事。沒想到我這麼惹東教授討厭,真是晴天霹靂啊!看來我到這裡幫忙的日子也沒有幾天了,一旦從外面找人進來,我就要到和歌山或奈良大學那種地方去當教授了。」財前自嘲地露出苦笑。

  「別說那麼喪氣的話。如果是快要倒臺的科別,從校外找能力強、名氣大的人來提振還有道理,可是你都已經做到讓人家把『東外科』叫做『財前外科』的份上了……東到底打算找誰來,你已經知道了嗎?」

  「這點我完全不清楚,只知道他好像打算找東都大學畢業的,不過,目標是誰,似乎還沒確定。」

  「什麼?東都大學畢業的……那不是連著兩屆都給東都大學包辦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不只是我,只要是第一外科出身的人,不管是到其他大學任教,還是自己開業的,都不能坐視東都大學畢業的人繼續霸著浪大教授的位置。什麼東都大學,說穿了就是國立大學中的威權怪物,跟浪速大學這種充滿在野精神的學校根本就合不來。」鍋島愈講愈激動,一不小心,演講的語氣就帶出來了。

  對鍋島而言,東都大學就像執政的社會黨一樣令人討厭。不僅如此,一旦從其他大學調來教授,那麼自己醫院臨時有困難手術要做,就找不到人幫忙了,而要在隨時都有近一百三十名病患排隊在等的浪速大學附屬醫院保留床位,也將更加困難。這對既身為私人醫院院長又受選民託付的市議員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挫敗與損失。此外,對財前而言,鍋島的這層顧慮也是很好的可趁之機。

  「財前君,現在可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你先不要管教授是否會從東都大學調來,反正能跟他競爭的,除了你以外也沒有別人。話說回來,這不只是你個人的問題,對我們這些浪大醫學院的畢業生而言,也是個重大的問題。這麼重要的事,你應該早點跟我商量的!說到教授選舉,就像市議員選舉一樣,等到選舉開始再來想辦法,就太遲了。雖說走後門和拉票都很重要,但醫局內部的事,你整理得怎麼樣了?」

  「關於這一點,上個月我已經交由首席助手佃醫局長全權負責,根據他的說法,連原先以為最難擺平的金井講師都已經被拉攏了,他說醫局內部的工作就交給他來辦,他會努力完成的。」

  「原來如此,真有你的!嘴上說不行,心裡卻早就計劃好了。好,既然這樣,我也要趕緊召集校友會的大老們,從校外全力護航!同時,我們也會去遊說那些握有關鍵選票的現任教授,想辦法拉票。」

  鍋島越發滔滔不絕,他一邊講,一邊抓起紅茶杯「咕嚕咕嚕」地猛灌,接著掏出胸前口袋內的花哨手帕,把沾濕的鬍子擦乾。

  冷不防地,他壓低聲音說道:「可是,財前君,這些都需要錢。雖說你有財前婦產科診所這麼棵搖錢樹當靠山,不至於囊中羞澀,不過,搞不好這次要花的錢會比我競選市議員的時候還要多喔。」

  他露骨地提到錢的事,倒讓財前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你若是還故作清高的話,絕對贏不了。不管是教授選舉,還是任何別的選舉,凡是帶有『選舉』兩字的事兒,到最後都會跟錢扯在一塊兒。日本醫師公會的選舉不就是這樣嗎?候選人的人品和學問都是次要的,勝利的肯定是在各道府縣的醫師公會有後臺、能夠任意砸錢、有控制力的傢伙!」

  「可是,照理說,國立大學的教授選舉應該……」

  「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想成為學士院的會員或是學術會議的委員也一樣,不砸錢就沒希望,這就是現實。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倒是請問你,如果就錢方面的事來講,你和東兩個人誰比較占上風?」

  面對鍋島的積極遊說,財前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東教授他原本就出身名門望族,此外,他夫人的娘家好像也蠻富有的。」他擔心地說道。

  「算了,這方面的事就交給我來辦,我這個醫生兼市議員呀,最近覺得競選比拿手術刀更像我的天職呢!至於醫局內部的事則由你負責,還有,你岳丈跟北區醫師公會會長岩田好像蠻好的,你就搭上這條線,想辦法拉攏鵜飼醫學部長吧!不過,就算鵜飼完全支持你也沒用,因為最後的結果是由臨床、基礎組等三十一位教授手上的選票來決定的。所以,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你要想辦法去打探這些教授的動向,感覺好像不保險的時候,就把錢砸下去!這跟市議員的選舉不一樣,不用擔心有人會去檢舉,還不錯吧?哈哈哈!」

  鍋島開懷大笑,好像今天要參選的人是他似的。

  財前已經聽不下去了:「那麼,那方面的事就拜託鍋島院長,我這就乖乖開刀去了。」

  說完後,他請護士長拿來手術衣,瞬間,財前五郎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脫下外衣,他將手術衣穿上。

  手術結束,財前五郎離開了鍋島外科醫院。突然間,他覺得疲倦感從身體深處竄了出來,他將身體整個靠在椅背上。一早他就在大學醫院做了膽結石和十二指腸潰瘍的手術——一天三台手術,讓他的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剛剛又從鍋島貫治嘴裡聽到教授選舉是多麼殘酷,這些讓財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

  財前君,要花錢喔!搞不好會比市議員選舉還要多,不過,這種選舉沒人在抓賄選,算你賺到了!哈哈……財前回想起鍋島貫治那發出粗啞笑聲的泛著油光的臉孔。迄今為止,一直在財前心中推演的教授選舉的情境,透過鍋島貫治的話,變得愈來愈真實,幾乎要逼到眼前!這和組織醫局長佃那些人策劃醫局內部工作的事截然不同,是更可怕的爾虞我詐、更現實的政治角力!是他自己找鍋島貫治商量教授選舉的事,人家也答應幫忙了——如今這份殘酷已然成形,他只能繼續走下去。財前歎了口氣,看向窗外的風景,車子經過上本町一丁目,來到法円阪國民公寓附近。

  他忽然想起,裡見修二就住在這附近。每次從鍋島外科醫院做完手術回來,都會經過這一帶,不過,今天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去拜訪裡見住的國民公寓。雖然他不知道確實的住址,但只要問一下警衛,應該就沒問題了。

  「抱歉,請你繞到法円阪國民公寓。」他向司機這麼指示,車子馬上往鋼筋水泥結構的國民公寓開去。

  八點才剛過,這一帶卻已經沒有什麼人影,幽深和寂靜徘徊著,道路兩旁四層樓的高建築互相遮蔽著,在地面落下漆黑的影子。財前在最前面那棟建築前下車,找到掛有警衛室牌子的小房子,詢問裡見的住所。

  「裡見?裡見先生嘛……」中年男子翻開厚厚的住戶名冊。

  「就是在浪速大學醫院當醫生的那位。」

  聽他這麼一說,警衛好像終於想起來了:「若是那位醫生的話,他就住在東棟四樓的三十二號。」他指著同一排建築的後面。

  依照指示,財前爬上那棟公寓的陰暗樓梯,找到裡見的住所按下門鈴。屋裡傳來女子的應答聲,門被拉開一條細縫。

  「裡見已經回來了嗎?我是第一外科的財前……」

  對方好像嚇了一跳:「他已經回來了,請您稍等一下。」

  不久,穿著和服的裡見出來了:「怎麼回事?你怎麼會來我家……算了,進來吧!」他直率無禮地說道,並把財前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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