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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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不公平的世界裡,做任何事都要攀關係、套交情,有時這些甚至比實力還重要,因此,就算他不願意,也得繼續看原的臉色。一想到此,東此刻格外感受到國立大學教授的無力感,尤其是那種還在職卻要面臨退休命運的教授。如果今天他只是個平庸的醫生,是個半調子的國立大學教授,那麼他就不會像那些商社職員一樣,跑去跟其他公司推銷自己。他會安分守己地接受人家的邀請,到二流的鄉下大學當校長,或是到地區的市民醫院當院長,擁有一點恆產,幸福悠閒地過日子。或許,這樣還比較好吧?不知不覺中,車子正沿著蘆屋川往山區走去。周遭的林木愈來愈茂密,初夏的夜風拂過蘆屋川的河面,吹進車廂裡。一等車子在家門口停妥,東馬上把西裝拉平,調正領帶,之後才按下門鈴。女傭一如往常開了門,不過一進入玄關,妻子政子卻難得地迎了出來。 「你回來了,應該已經用過餐了吧?」她皺著眉頭問道。 「幫我倒杯水過來。」 東提著公文包,直接走入玄關旁的大客廳,整個人往搖椅躺去。用妻子拿來的冷水潤過喉後,東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日東化纖的池澤社長夫人你認識嗎?」 「嗯,我認識啊,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事實上,今天晚上鵜飼和我做東,請那個你也很熟的文部次官原先生,他跟我說……」 這是他第一次跟政子提起自己拜託原幫忙謀退休後出路的事,政子的眼睛瞬間睜得很大,仔細聽著丈夫講話,絹絲和服下的一顆心好像給揪到了半空中。 「呀,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還以為你什麼都沒做呢,原來早就展開行動了。池澤夫人就像原先生所講的,是個很活躍的社交名媛,每年春秋兩季,她都會在禦影的山中豪宅舉辦派對,我們未生流花藝會的會員她是一定會邀請的,就連茶道、書法、歌謠會的同學,甚至是知名的藝人也都會來。她的交遊廣泛,認識的人也多。宴席上大家都很盡興,偶爾也會有人跟池澤社長夫人拜託事情。總而言之,她先生池澤社長確實比一般人更難討好、更不會做人,不過,做太太的交際手腕卻是好得讓人刮目相看哪。」 「你跟她的交情特別好嗎?」 「這個嘛,我們同是未生流花藝會的幹部,每次聚會完,我們這些幹部就會私下擁著師傅,一起去吃宵夜,我和池澤夫人很談得來呢!」 「這麼說來,你也蠻會交際應酬的嘛!萬一真像剛才所講的,到了必要的時候,還要請你多幫幫忙喔。」東一反常態地用諂媚的語氣跟妻子說話。 政子眼神古怪地看著丈夫的這副德行:「嗯,當然沒有問題。不過,最好是不用這麼做事情也能進行得很順利。」她露出好勝、堅決的表情。 「當然,我也是這麼想。」東又恢復了威嚴,「對了,關於接班人的事,我請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推薦適合的人選給我,今天他有回音了。」 「呀,你連那方面的事都做了啊。」 東從放在一旁的公文包裡拿出厚厚的信,「你看看裡面的內容。」說著將信遞給妻子。 政子馬上把信展開。看得出來,她愈是往下讀,心情就愈是緊張。終於,她把信讀完了。 「兩人的學歷、研究經歷,都非常的了不起,不管是選其中哪個,都能清楚交代之所以捨棄財前的理由,不會讓人懷疑你是基於私情才這麼做。」政子一開始就點出這個。 「嗯,這方面是沒有話說,不過,這兩人的實力在伯仲之間,要從中挑選一個,實在是非常困難,事實上……」東一副難以取捨的樣子。 「你根本就不需要這麼猶豫。」政子堅定地說道。 「為什麼我不需要猶豫呢?」東反問。 「老公,你為什麼要欺騙自己的感情呢?難道你就不能老實承認,為了佐枝子著想,也為了將來東外科能有個繼承人,你心中已經想好要選哪一個了嗎?佐枝子的年紀也不小了,對方雖然是再婚,幸好沒有小孩,只要他真是個學問了得的醫學家,其餘的都不是問題。請你別再隱瞞自己的感情,妄想扮演正義的好人了。說老實話,我覺得比起兩人的研究經歷,後面那幾行寫到其中一人最近喪偶,是個沒有子嗣的鰥夫的那件事更為重要,我們就憑這個來作決定不是很好嗎?」政子的聲音透著著魔般的詭異熱情。 「可是,堂堂國立大學教授的人事案,竟然以這麼小的私事來作決定……」他猶豫不決地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拿船尾教授的推薦函給我看?你肯給我看,代表著你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不是嗎?所以,你才要我幫你講出心中的話,你只是想把責任推給我,好減輕自己的良心不安。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沒有關係,只要你照我建議的去做就好了……」 東沉默了半晌,不過,最後他總算是同意了妻子的話。人事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由這麼瑣碎的事情來決定的,今天的情況並不算特例,甚至在大部分的時候都會有類似的情形。追根究柢,藉由能力評選而決定某人一生的人事也未必是公平的。 它不過是一出殘忍、滑稽的人間鬧劇——東好像要說服自己似的在心裡這樣念叨。 他拿起杯子,將剩下的水一飲而盡。 【第五章】 傍晚五點過後,醫局就開始熱鬧起來。忙完門診和查房的醫局員,以及從研究室出來的醫局員,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他們有人抽煙,有人喝茶,也有人正準備回家,一整天的工作終於結束了,此刻正是醫局員最放鬆逍遙的時刻。 十坪大的房間裡,正中央擺放的桌子活像是員工餐廳的大餐桌,上面杯盤狼藉,有吃到一半的咖喱飯盤和裝蓋飯的大碗,還有藥罐和茶杯。坐墊幾乎磨破的老舊座椅圍著桌子,黑板和置物櫃則貼著牆壁緊緊排放,置物櫃甚至擺到走廊外面去了。這麼小的醫局,要是五十多名醫局員全擠進來,肯定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不過還好門診、查房、研究都分為三班,大家不太有機會齊聚一堂,所以勉強還夠用。不僅如此,看似亂七八糟的空間裡,其實自有一套制度。佔據正中間那張桌子、正伸長腿在抽煙的是入局七、八年以上的老油條助手,而圍在他身邊的是入局三、四年以上的,至於剛入局不久的菜鳥則只能站在門口。 「佃醫師,您在嗎?財前副教授找您……」門口某位年輕醫局員喊道。 「喂,我在這裡!」一根和聲音不相稱的「瘦竹竿」從霸佔桌子的人群裡站起。此人正是醫局裡最資深的首席助手,掌管醫局大小雜務、擔任醫局長一職的佃。在醫局成員的眼裡,佃的存在很方便,但也有點礙眼。一等佃走出醫局,醫局成員馬上又繼續唧唧喳喳地講話。他們的談話不外就是今天門診和病房發生了什麼事,還有新進來的護士哪個比較漂亮等等,總之就是可以紓解壓力又不用費神的閒聊。 「喂,誰來幫忙一下!」佃站在走廊斜對面的副教授室喊道。馬上有兩、三個守在門口的年輕醫局員往副教授室跑去,不一會兒,一打打的啤酒就被搬了進來。 「幹嗎?幹嗎?要開派對嗎?竟然有五箱!」 醫局員騷動了起來。 「各位,這些是財前副教授請的,他說讓大家喝個痛快!」佃話聲一落,現場歡聲雷動。 「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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