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三二


  「這個嘛,你也知道大臣是個大忙人,就為了這個特地跑來大阪一趟,似乎不太可能。」

  「所以,我才想說可不可以拜託原次官去請一下,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的。」鵜飼不肯放棄,繼續慫恿著。

  「呀,不可能,像我們這種次官級的都沒辦法隨便亂跑了,更何況是大臣?不過,那陣子大臣也不是沒機會出訪關西,如果你們可以把落成典禮日期挪一下,跟他的時間配合,那我倒是可以幫你們去跟大臣商量一下。」這番話說得雖然客氣,但也充滿了官僚特有的惺惺作態和自以為是。

  東突然覺得不太高興:「無論如何,為了大臣能來就特地更改落成典禮的日子,未免太……」

  他還在想該用什麼形容詞時,鵜飼突然插話進來:「就照原次官說的,我們的落成紀念日會配合大臣的出訪行程。落成典禮早幾天或晚幾天都沒有關係,比起那區區幾天,荒川文部大臣和原次官能夠聯袂前來,一起當我們的貴賓,才更有意義呢。哈哈哈!」

  他高興之餘,忽地放聲大笑,連坐在一旁的女侍都被他嚇得幾乎從位子上跳起來。

  「話說回來,一旦新館落成,浪速大學附屬醫院就會像宣傳上所說的,成為全國第一所擁有最先進醫療設備的醫院。不過,老實說,關於醫療設備的事,至今還有個美中不足的地方,你說是吧?東……」鵜飼巧妙地把話題丟給東。

  東一臉為難,不過,他還是往原的位置靠去:「說老實話,這件事我也很傷腦筋,直到四、五天前,校內的新館建設委員會才反映,按照目前的預算,根本就挪不出錢來買我們一直希望添購的、可以一次把胃、心臟、腎臟全都照進去的九英吋影像增強器,他們說非得增加一千五百萬的預算才行,所以我想……」

  他話還沒講完,原次官就說:「東先生講的事,我非常瞭解,如果一切都要買最好的,當然預算只會無止境地追加再追加,你說是吧?」

  他突然把身體挪開,讓東不知道該怎麼講下去。

  「所以我們才希望能借用原次官的力量……」鵜飼接著東的話講下去,打算繼續遊說,不過看到原露出不悅的神色,連忙說,「哎呀,今天就不談這個了。我們本來是要招待您的,怎麼會……真是太失禮了。只要一講到新館的事,不管是我還是東,就會變得比自己的事還要緊張,真是個壞習慣啊,哈哈哈!」鵜飼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原一邊喝著第三杯威士忌,一邊說道:「真是的,只要一講到新館的事,你們兩個就像夫妻一樣,一唱一和,眼神都變了。對了,東先生,上次你拜託我的事……」東狼狽、慌張地連忙朝對方使眼色,可是,已經半醉的原根本就沒注意到。

  「說老實話,我一直請我在厚生省(日本的厚生省相當於臺灣的衛生署)當公眾衛生局長的朋友幫忙,他也不辭辛苦地替你奔走,不過,聽說國立關西醫院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歷代的院長一向由內科醫生來擔任,碰巧今年大阪市立醫科大學第二內科的角川教授跟您是同一時期退休,人家比您早一步鎖定了國立關西醫院為目標,凡是厚生省相關部門的局長,他都去打過招呼了,現在幾乎都要成定局了。」

  「啊,是嗎?那……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就可以了……」

  東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可是原還是繼續說下去:「不過呢,另一個就進行得還算順利,來春即將正式啟用的近畿勞災醫院那邊,我請醫生出身的議員去說了。

  沒想到當過醫生、自醫師公會起家的醫派議員,對鐵路醫院、郵政醫院、勞災醫院等機構的高層人事擁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說老實話,我也是經過這次的事,才瞭解到這一點,與其去拜託沒有用的大臣,倒不如去拜託這種醫派議員,他們深諳個中的門道,辦起事來可靠多了。對了,我拜託的是原來在東京都醫師公會當幹部,後來選上眾議院議員的池澤氏,我們談得很順利也很愉快。他的老家就是戰後以賣尼龍、維尼龍等合成纖維而暴發的日東化纖,幸好東先生您在大阪財經界的人面很廣。只要您在這條在線施壓一下,多交代幾聲,一切就更穩當了……」

  不愧是助荒川大臣對抗全國教職員工會的鷹派官員,話鋒竟然如此犀利。

  有鵜飼礙著,東不知該如何回答,沒想到鵜飼卻先開口了:「真有你的,東,原來你早就在策劃退休後的事了,還慎重地雙管齊下?話說回來,你真不夠意思,上次我們倆在這裡喝酒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說一切都還沒決定嗎?沒想到你也是一隻老狐狸呀!」

  鵜飼裝出很佩服的樣子,原似乎嚇了一跳:「哦?鵜飼先生什麼都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無事不知、無事不曉呢!」

  在原的眼裡,鵜飼和東是焦瓚不離孟良的好兄弟,所以,他滿心以為鵜飼什麼都知道。

  「因為東什麼都沒跟我說啊!我還在想,要是東來拜託我的話,我一定會效犬馬之勞的。不過,既然原次官您已經在幫他奔走了,我看就輪不到我出馬了。」

  鵜飼說得好像很熱心,不過,東心知肚明,鵜飼會替他做的,頂多就是在他退休時推舉他為名譽教授,當做是答謝他對新館的貢獻。而站在鵜飼的立場,東都大學出身的東不過是位異姓諸侯,今日他之所以能夠成為校內的主流,全是因為和自己結盟的關係,因此,這樣的犒賞應該是很不錯了。

  對於鵜飼的這麼一點「誠意」,東實在覺得很多餘,不過,他並沒有把自己的不滿表現出來。

  「唉,這種事光呼聲高有什麼用?很可能到最後連自己怎麼完蛋的都不知道,所以我才連鵜飼先生都沒有講。就說今年二月退休的石山教授好了,他幾乎都要當成鐵路醫院的院長了,卻因為運輸大臣的一聲反對給踢出了局,不得已只好去默默無聞的小公司當一名顧問醫師,眼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啊!」東謹慎地說道。

  原抬起終於有幾分酒意的臉:「只要是我應承下來的事,就不可能有那麼糟的結果。我自己也難保什麼時候會跟東先生開口,請您幫我一把,所以,您的事我絕對是全力以赴的。」

  「這麼說來,原先生果然有踏入政壇的打算了?」鵜飼一臉興奮地問道。

  「這種事你是從哪邊聽來的?不過是佐藤萬治先生的春山會問我要不要參加而已,我可是什麼都還沒決定喔。」原急忙否定道。

  原雖然回答得曖昧不清,但東已經看穿他心中的盤算。正因為原已經決定要踏入政壇,所以才會為新館的幕後工作出力,並且還替東謀求退休後的出路。等到他要參選眾議院議員的時候,就可以反過來利用東靠醫患關係在關西建立起的關係網了;而鵜飼則打算拿新館興建的政績來競選下屆的校長,至於東自己,則看准了人家會封他個名譽教授,頂著這個光環,他就更有條件談退休後的出路了。說穿了,他們三個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才會為新館的興建盡心盡力。

  東將醉得一塌糊塗的身體往車子的後座倒去,一邊想起剛剛送原回新大阪飯店時,他臨去前所說的那一番話:「東先生,池澤議員那邊該說的我都說了,不過,他的親哥哥、日東化纖的社長好像不太好擺平,倒是社長夫人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所以大家若有什麼要拜託的,都會先從夫人那邊下手。你也想辦法去活動一下吧?哎呀,這當然是萬不得已的絕招,不管怎麼樣,都不會走到那一步的。你也知道我們的習慣,怕這條路要行不通,會想辦法多找幾條替代的……」

  原走進電梯的背影還留在東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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