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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鵜飼刻意稱來聽講的開業醫生為「各位臨床醫學的專家」,最後還用了「在下」這麼謙卑的字眼結束,主要是為了博取眾人的好感,給自己加印象分,更何況這麼做,一點也不會損及自己的優越感。

  聽講者報以如雷的熱烈掌聲,會長岩田重吉從講臺下的幹部席站了起來:「方才老年醫學權威、浪速大學鵜飼醫學部長從臨床的角度出發,針對肥胖和高血壓做了一番非常精闢的演講。他不僅提供歐美的統計數據,還特別舉出自己親身調查的寶貴實例與我們分享,實在是非常難得,也讓我們對這個主題有了更深入的瞭解,在此本人謹代表全體會員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會長說完謝詞後,熱烈的掌聲再度響起,鵜飼醫學部長鞠了個躬,從容不迫地走下講臺。

  岩田重吉馬上往他身邊挨去:「哎呀,您辛苦了,請先到另一間房間休息。」說著便領著鵜飼往其他房間去了。

  一進入擺著沙發的房裡,醫師公會的幹部們便一一走到鵜飼身邊遞出名片,問候他並表達對當日演講的感謝。鵜飼接過名片,一張張地仔細過目、回禮,這時輪到財前又一遞出名片——「初次見面,您好,敝人是副會長財前又一。」

  聽他報完姓名的瞬間,鵜飼的表情似乎愣了一下,不過,他馬上若無其事地應道:「啊,您好,我是鵜飼……」

  財前又一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今天讓您在百忙之中撥冗前來,真是不好意思。別區的醫師公會一聽到浪速大學的鵜飼醫學部長蒞臨北區演講,都紛紛打電話過來拜託,希望能跟我們一起合辦,這回可真是掙足了面子。」他鄭重萬分地行禮。

  其他一些幹部跟著說:「您的演講真是有號召力,可謂盛況空前。平常的演講,除非是跟自己的專業領域有關,要不會員多半不會來參加,可是今天竟然不分領域,大家一起共襄盛舉,真是可喜可賀。」

  理事會議上,眾人還趾高氣揚地批判那大阪市立醫科大學的教授,可這下姿態竟然出現了一百八十度轉變,柔和得不得了。

  「各位這麼鄭重地向我道謝,反讓我更加惶恐。各位都是臨床方面的老前輩,能夠提供意見給大家參考是我的榮幸。」面對醫師公會的幹部,鵜飼沒有忘記使上適當的社交辭令。

  「鵜飼教授很忙,我想有什麼話,以後有機會大家再好好聊。這是我們醫師公會的一點心意。」岩田如此說著便將系上禮帶的紅包擺在禮盒上,朝鵜飼奉上。

  「那,我就領受了。」鵜飼似乎已經拿得很習慣了,他動作自然地把紅包收進口袋裡,捧起裝有糕點的盒子。

  岩田馬上幫他拿著盒子:「我另外安排了飯局,請一同前往,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的。」

  岩田領在前頭走出玄關,讓鵜飼坐上轎車。同車的就只有他和財前,因為岩田事先就已經跟其他幹部講好,今天的慰勞餐會只由身為同學的自己和財前副會長來辦,這樣鵜飼教授才會比較輕鬆、愉快。

  三人一抵達新町的「鶴之家」,老闆娘和女侍馬上迎了出來。兩間相通的和室已經擺設妥當,連庭院都先灑了水。

  岩田請鵜飼坐到壁龕前的主位上,恭謹地說道:「托您的福,讓我這個會長做得很有面子,今晚我和副會長財前又一非得好好地感謝您才行。」說完後,他煞有其事地低下頭。事實上,這桌酒席是財前又一拜託岩田擺的。

  財前又一也擺出商人般的謙遜姿態:「真的是托鵜飼醫生的福,岩田君還有我。做夢都沒想到演講會這麼成功。此外,我的女婿財前五郎平常也承蒙您的照顧,在此一併向您致謝。」他拿起女侍送上來的酒瓶,幫鵜飼斟酒。

  「哎呀,謝謝……」鵜飼客套地回應著。財前五郎以又一的名義送畫的事,他隻字不提。

  難道他是真的只想暫時保管那幅畫嗎?財前又一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問道:「不知道鵜飼醫生對長唄有沒有興趣?」

  「興趣?我們這些國立大學的教授,說穿了就是國家公務員,哪像您們有時間去培養奢侈的興趣,總歸一句話,就是什麼都不會的俗人。話說回來,財前先生,您似乎十分多才多藝呢!」他反倒問起財前的興趣了。

  「說起來真不好意思,那純粹只是我個人的無聊消遣。地唄、小唄、長唄、俳句、茶道,這些我都很喜歡,卻什麼都不精……對了,書畫古董也是我的興趣之一。」

  接著,財前好像突然想到似的:「前幾天我送給您的那樣東西,您要是不滿意,我可以幫您換一個,直到您滿意為止。請您別客氣,儘管跟我說……」說完後,他又再次幫鵜飼添酒。

  「不,說老實話,我打算把它退還給您,可是,一想到馬上退回去,似乎有點不近人情,所以,才先放在我這裡保管,這些話我也跟財前副教授說了,您無緣無故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教我很為難哪!」鵜飼突然顯得不太高興,語氣強硬了起來。

  「哪裡,請您千萬別這麼說,我也到了該擔心老年病的年齡,不知道什麼時候要麻煩到偉大的鵜飼醫生。更何況,我們醫師公會以後恐怕還要仰仗您的幫忙。身為醫師公會的幹部,很早我就一直跟岩田君提,希望他能安排我跟您認識,可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前些日子碰巧聽我女婿提起,畫廊裡掛了一幅您還算喜歡的畫,巴不得立即給您送去。請您不要客氣,儘管笑納!」他的話語雖然謙遜,卻也含有不容拒絕的意思。

  「您的心意我都知道,換成其他的東西也就算了,但那麼貴重的東西,我要是一聲不響地收下,恐怕會招致很多誤會吧!不說別的,財前副教授出任下屆教授的呼聲很高,而現在又正值教授選舉前的敏感時刻,別人不說閒話才有鬼呢。」

  「哦,我的女婿這麼有希望嗎?哎呀,太感謝了!岩田君!真是讓人高興啊。」

  突然,他以傳遍整個房間的洪亮聲音喊道,還發出清喉嚨般的響亮笑聲。一時間,鵜飼給嚇得目瞪口呆,岩田則飛快地貼近鵜飼:「鵜飼君,您剛剛講的話是真的嗎?您可是堂堂的醫學部長,講的話肯定是非比尋常。既然財前五郎這麼有希望出任下屆教授,那您乾脆推他一把,直接把他送上教授的寶座吧!」岩田金邊眼鏡下的細小眼睛閃著光芒,他故意抓住鵜飼剛才所說的話逼問。

  「哪裡,這只是大家的推測,我個人沒有任何的想法。真的說起來,我對財前副教授的認識就好像白紙一樣,就因為這樣,我才說不想在這種時候招來任何的誤會。」鵜飼不悅地說道。

  岩田當場愣了一下,不過——「哦,你大可不必這麼急著撇清嘛!你和我是老同學的交情,一向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我和財前又一君在醫師公會裡又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我現在只不過是拜託你,儘量關照一下財前君的女婿,你有事拜託我的時候,我可從來不會講這麼見外的話喔。」忽然間,他又以相當無禮的平輩語氣跟鵜飼講話了。

  鵜飼的臉色愀然一變,放下手中的酒杯。

  財前又一見狀連忙搖手說道:「岩田君,鵜飼醫生跟我們不一樣,人家掌管的是整個醫學院的人事,不像我們可以隨便發言,你這樣強人所難是不對的。」

  又一責備著岩田,接著轉向鵜飼說道:「我不過是希望您把那幅畫當做拜會的名片收下,絕不會因為這樣就厚顏無恥地亂要求。至於我女婿的事,他若有幸當成教授,當然是普天同慶、可喜可賀,萬一當不上也沒關係,好在我們財前婦產科還算混得不錯,加個外科,改成私人醫院也就是了。到時說不定還要麻煩醫生您幫忙處理棘手的特診病患,這是我唯一的請求啦。」

  這跟之前擬定好的「劇本」都不一樣,而且財前好像有意在試探鵜飼似的。看到這種情形,岩田總算體會到又一的良苦用心了:「哎呀,抱歉、抱歉,我剛剛真是失敬!我也只有一個請求,就像財前君所講的,希望您能把它當做名片收下來。財前君和我一樣,不但是北區醫師公會的幹部,還是大阪府醫師公會的委員,碰到什麼麻煩的事,只要他那海怪般的身軀站出來,把錢砸下去,兩、三下就全都解決了。您放心,他不會跟人家討人情的。話說回來了,大阪財經大老的夫人們都很聽他的話,您收下財前君的名片,對您也沒有壞處啊!」

  「真不愧是醫師公會的幹部,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施加壓力了。那,我就照您們所講的,把那個當做財前先生的名片收下來啦!」說完後,鵜飼發出一陣「哈哈哈」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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