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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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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屋裡最不合適的地方,每時每刻她都在發洩情欲。一天夜裡,在隔壁離他的床三十歎的工作臺上,夫婦倆瘋狂地擁抱,結果打碎了一些瓶子,在鹽酸的水窪裡結束了一場好事。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一夜沒有合眼,第二天發了高燒,氣得直哭。晚上,他在杏樹的陰影下第一次等待尼格羅曼塔,只覺得時間過得實在太慢,他忐忑不安,如坐針氈,手裡攥著向阿瑪蘭塔·烏蘇娜要來的一比索和五十生丁。他要這錢是出於需要,想拿它作某種嘗試,以便使尼格羅曼塔就範,好侮辱她,糟蹋她。尼格羅曼塔把他帶到了自己屋裡。他們就這樣私通。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整個上午都在辨認羊皮紙手稿,午睡時間就去臥室,尼格羅曼塔正在那兒等著他。 尼格羅曼塔第一次有了一個固定的男人,正如她狂笑著說的,有了一個從頭到腳都象碎骨機的人。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卻偷偷告訴她:他愛阿瑪蘭塔·烏蘇娜,但他的愛是受壓抑的,即使有了替身,也無法得到滿足,特別是由於經驗多了,對談情說愛的眼界也開闊了,那就更無法滿足了。為此,她甚至產生了浪漫的想法。以後,尼格羅曼塔一如既往地熱情接待他,但卻堅持要他為她的接待付錢,在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沒有錢時,她甚至還要記上一筆賬,這筆賬不是用數目字記的,而是用她的大拇指甲在門背後劃上。 日落時分,當她在廣場暗處遊蕩的時候,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象陌生人似的,也正好沿門廊走著。通常,他很少向正在吃飯的阿瑪蘭塔·烏蘇娜和加斯東打招呼,他把自己關回屋裡。但由於聽到他倆大聲狂笑、悄悄耳語,以及後來他倆在黑夜中的歡樂,他焦躁不安,書看不下去,筆動不起來,連問題都不能思考。這就是加斯東在開始等待飛機之前兩年中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的生活。這種生活一直如此。一天午後,他去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的書店,發現四個孩子吵鬧不休,熱烈地爭論中世紀的人用什麼方法殺死蟑螂。 老書商知道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對「可敬的比德」(大約673一735,盎格魯撒克遜僧侶,歷史學家。)讀過的書有一種癖好,使用父親般的嚴肅態度請他加入爭論,於是他滔滔不絕他講開了:據《舊約》上說,地球上最古老的有翅昆蟲——蟑螂,一直是人們腳下的犧牲品,但是這種昆蟲對於消滅它們的一切方法都有抵抗力,即使摻了硼砂的蕃茄片以及麵粉和白糖,都奈何它們不得。它們有一千六百零三個變種,已經抵禦了最古老、最持久、最無情的迫害,抵禦了人類開天闢地以來對任何生物都不曾使用過、對自己也不曾使用過的迫害手段。 由於人類的迫害,蟑螂就有繁殖的本能,因此人類也有另一種更加堅定不移、更加咄咄逼人的殺死蟑螂的本能,如果說蟑螂成功地逃脫了人類的殘酷迫害,那只是因為它們在陰暗的地方找到了避難所,它們在那裡不會受到傷害,因為人們生來害怕黑暗。可是它們對陽光卻很敏感,所以在中世紀,在當代,甚至永遠都是如此,殺死蟑螂的唯一有效辦法就是把它們放在太陽底下。 學識上的一致是偉大友誼的開端。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下午繼續同四位爭論對手見面,他們是阿爾伐羅、傑爾曼、阿爾豐索和加布裡埃爾,這四位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批也是最後一批朋友。象他這樣整天埋頭書堆的人,從書店開始到黎明時刻在妓院裡結束的暴風雨般的聚會,對他真是一種啟示。直到那時他還從未想到過,文藝是迄今為止用來嘲弄人的一切發明中最好的玩意兒。阿爾伐羅在一天晚宴中就是這樣說的。過了一些時候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才想到明白,此說來源於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老頭子認為:知識要是不能用來發明一種烹飪鷹嘴豆的方法,那就一文不值了。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發表關於蟑螂的演說的那天下午,辯論是在馬孔多鎮邊一個妓院裡結束的,姑娘們因為饑餓都睡覺去了。鴇母是一個面帶笑容的、假惺惺的人,不斷的開門關門使她有些不耐煩。她臉上的笑容似乎是為容易上當的主顧裝出來的,主顧們卻認真地領受這種微笑,而這種微笑只是一種幻覺,實際上並不存在,因為這裡可以觸摸的一切東西都是不真實的:這裡的椅子,人一坐上去就會散架;留聲機裡的零件換上了一隻抱蛋的母雞,花園裡都是紙花,日曆上的日子還是香蕉公司來到之前的日子,畫框裡鑲著的畫是從沒有出版過的雜誌上剪下來的,就拿附近地區來的那些羞怯的小娘兒們來說,鴇母一喊接客,她們除了裝模作樣,什麼也不會幹。 她們穿著五年前剩下的瘦小的花布衫出現在嫖客面前,一句問候的話也不說,她們天真無邪地穿上這些衣服,同樣天真無邪地脫去這些衣服。情欲達到高潮時,她們會大叫「天哪」,並且看著天花板如何坍塌下來。拿到一比索五十生地之後,她們便立刻去向鴇母買夾乾酪的麵包卷來吃。那時鴇母會笑得更甜了,因為只有她知道,那些食物也都是騙人貨。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當時的生活,開頭是閱讀梅爾加德斯的手稿,最後是到尼格羅曼塔的床上。他在妓院裡,發現了一種醫治羞怯症的笨辦法。 起初,他毫無進展,他呆在房間裡,鴇母在他們興致正濃的時刻走進來,把相親相愛的迷人之處向他倆作一番介紹。不過,時間一長,他開始熟悉人世間的不幸了,因此在一天夜裡,情況比往常更加令人心神不定,他在小小的接待室裡脫光了衣服,拿著一瓶啤酒,以他那不可思議的男子氣概,跑著穿過那座房子。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把鴇母始終笑臉迎客的態度看做一種時髦作風,既不反對,也不相信,就象傑爾曼為了證明房子並不存在而要燒掉房子一樣,也象阿爾豐索擰斷鸚鵡的脖子,扔進滾沸的燉鍋裡一樣,他都無動於衷。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感到,有一種共同的感情和友誼把他跟四位朋友聯結在一起,他一想到他們,就仿佛他們是一個人。儘管如此,他還是比較接近加布裡埃爾。這種關係是一天晚上產生的,當時他偶然提到了奧雷連諾上校,只有加布裡埃爾一個人認為他不是在說笑話。甚至通常並不參加爭論的鴇母,也擺出一副太太們特有的激憤樣兒,爭辯地說:她有時確實聽說過奧雷連諾上校這個人,他是政府為了找個藉口來消滅自由黨而捏造出來的一個人物。加布裡埃爾卻不懷疑奧雷連諾上校真有其人,因為他曾和他的曾祖父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一起打過仗,他們是親密的朋友。大家提到屠殺工人的事件時,記憶中的那些陷坑就變得特別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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