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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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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西班牙語說得象個本地人,他解開了寄來的雜誌上所有的字謎。他不能用氣候這個藉口來催促他倆返回,因為大自然已經賦予他一個適合異鄉水土的肝臟,使他能夠對付午休時間的困勁,而且他還服用長了醋蟲的水。他非常喜愛本地的飯食,以致有一次他一頓吃了八十二隻鬣蜴(產于美洲或西印度的一種大蜥蜴蛋。)另外,阿瑪蘭塔·烏蘇娜已經從火車上運來了一箱箱冰凍的魚、罐頭肉和蜜餞水果——這是她唯一能吃的東西。雖然她無處可走,無人要訪問,她的衣著仍舊是歐洲式樣的,她仍然不斷地收到郵寄來的新樣式。 然而她的丈夫沒有心思欣賞她的短裙、歪戴的氊帽和七股項圈。她的秘訣似乎在於她總是能夠變戲法似的忙忙碌碌,不停地解決自己製造的一些家務困難。她為第二天安排了許多事情,結果什麼也沒幹成。她幹活的勁頭很足,但是效果很糟,使人想起菲蘭達,想起「做」只是為了「拆」的那種傳統惡習。她愛好玩樂的情趣仍然很濃,她收到了新唱片,就叫加斯東到客廳裡呆到很晚,教他跳舞,那舞姿是她的同學畫在草圖上寄給她的。孩子的誕生是她唯一感到欣慰的事,但她尊重與丈夫的約定,直到婚後五年才生了孩子。 為了找些事來填補空虛和無聊,加斯東常常同膽小的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在梅爾加德斯的房間裡呆上一個早晨。他愉快地同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回憶他的回家陰暗角落裡的生活。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也知道這些事,仿佛在那兒生活過很久似的。加斯東問起他為了獲得百科全書上沒有的知識作過什麼努力。加斯東得到的回答是與霍·阿卡蒂奧相同的:「一切都能認識嘛。」除了梵文,奧雷連諾·布恩蒂亞還學了英語、法語以及一點拉丁語和希臘語。當時由於他每天下午都要出去,阿瑪蘭塔·烏蘇娜便每週拿出一點錢供他花銷。 他的房間就象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那家書店的分店。他經常貪婪地閱讀到深夜,從他閱讀時採取的方式看來,加斯東認為他買書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驗證他已有的知識是否正確。書裡的內容與羊皮紙手稿一樣引不起他的興趣,但是讀書占去了他上午的大部分時間。加斯東和妻子都希望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變成他們家庭的一員,但是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老是處在一團令人莫測的迷霧裡。加斯東努力跟他親近,但是沒有成功,只得去找其他的事情來做,藉以排遣無聊的時光。就在這時,他產生了開辦航空郵政的想法。 這並不是個新計劃。加斯東認識阿瑪蘭塔·烏蘇娜的時候就想好了這個計劃,但那不是為了馬孔多,而是為了比屬剛果,他家裡的人在那裡的棕櫚油事業方面投了資。結婚以及婚後為了取悅妻子到馬孔多生活了幾個月,這就使他不得不把這項計劃暫時擱置起來。嗣後,他看到阿瑪蘭塔·烏蘇娜決心組織一個改善公共環境的委員會,並且在他暗示可能回去時,遭到了阿瑪蘭塔·烏蘇娜的一番嘲笑,他就意識到事情要大大地延擱了。他跟布魯塞爾失去聯繫的合夥人重新建立了聯繫,想到在加勒比地區作一名創業者並不比在非洲差。在他穩步前進的過程中,他準備在這迷人的古老地區建築一個機場,這個地域在當時看來像是碎石鋪成的平地。 他研究風向,研究海邊的地勢,研究飛機航行最好的路線;他還不知道,他的這番類似赫伯特式的奮鬥精神使小鎮產生了一種極大的懷疑,人家說他不是在籌劃航線,而是打算種植香蕉樹。他滿腔熱情地抱定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也許終究會證明他在馬孔多長遠的做法是對的——到省城去了幾次,拜訪了一些專家,獲得了許可證,又草擬了取得專利權的合同。同時,他跟布魯塞爾的合夥人保持著通信聯繫,就象菲蘭達同沒有見過的醫生通信一樣。在一名熟練技師照管下,第一架飛機將用船運來,那位技師要在抵達最近的港口後將飛機裝配好,飛到馬孔多,這終於使人們信服了。在他首次勘察並且作出氣象計算一年之後,他的通信朋友的多次承諾使他充滿了信心。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在樹叢間漫步,仰望天空,傾聽風聲,期待飛機出現。 阿瑪蘭塔·烏蘇娜的歸來給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的生活帶來了根本的變化,而她本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霍·阿卡蒂奧死後,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在博學的加泰隆尼亞書商那裡成了一個常客。他那時喜歡自由自在,加上他有隨意支配的時間,暫時對小鎮產生了好奇心。他感到了這一點,也不覺得驚異。他走過滿地灰塵、寂寥冷落的街道,用刨根究底的興趣考察日漸破敗的房子內部,看到了窗上被鐵銹和死鳥弄壞的鐵絲網以及被往事壓折了腰的居民。 他試圖憑想像恢復這個市鎮和香蕉公司的輝煌時代。現在,鎮上乾涸了的游泳池讓男人和女人的爛鞋子填得滿滿的;在黑麥草毀壞了的房子裡面,他發現一頭德國牧羊犬的骸骨,上面仍然套著頸圈,頸圈上還聯著一段鐵鍊子;一架電話機還在叮鈴鈴地響個不停。他一拿起耳機,便聽到一個極為痛苦的婦女在遙遠的地方用英語講話。他回答說戰爭已經結束了。三千名死難者已經拋進海裡,香蕉公司已經離開,多年之後馬孔多終於享受到了和平。他在閒逛中不覺來到平坦的紅燈地區。 從前那兒焚燒過成捆的鈔票,藉以增添宴會的光彩,當時的街道縱橫交錯,如同迷宮一般,比其他的街道更加不幸,那裡依然點著幾盞紅燈,凋零的花環裝飾著幾家冷落的舞廳;不知誰家的蒼白、肥胖的寡婦、法國老太婆和巴比倫女人,仍然守在她們的留聲機旁邊。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找不到一個還記得他家的人,甚至記不得奧雷連諾上校了,只有那位年紀最老的西印度黑人——頭髮好象棉花卷、臉盤猶如照相底版的老人,仍然站在他的房門前唱著莊嚴的落日讚歌。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用他幾個星期裡學會的結結巴巴的巴比亞曼托語同老人談話。老人請他喝他的曾孫女燒好的雞頭湯。他的曾孫女是一個黝黑的大塊頭女人,她有結實的骨架和母馬似的臀部;乳房好象長在藤上的甜瓜;鐵絲色的頭髮仿佛中世紀武士的頭盔,保護著沒有缺陷的、圓圓的頭顱。她的名字叫尼格羅曼塔。 在那些日子裡,奧雷連諾,布恩蒂亞靠變賣銀器、燭臺和家裡的其他古董過活,他一文錢都沒有時(多數時候他都如此),就到市場上陰暗的地方去,求人家把打算丟棄的雞頭送給他,他拿了這些雞頭叫尼格羅曼塔煮湯,配上馬齒莧菜,加點薄荷調味。尼格羅曼塔的曾祖父死後,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停止了走街串巷,但是他常常跑到尼格羅曼塔那裡去,在庭院中漆黑的杏樹下,把她模仿動物叫的口笛拿來,引誘幾隻夜貓子。他更多的時候是跟她呆在一起的,用巴比亞曼托語評論雞頭湯以及窮困中嘗到的其他可口的美味。要是她不告訴他,他的到來嚇跑了其他的主顧,他就一直呆著不走。 儘管他有時也受到一些誘惑,但是在他看來,尼格羅曼塔本人也象他一樣患著思鄉病,因此他並沒有跟她一起睡覺。在阿瑪蘭塔·烏蘇娜回到馬孔多以後,並且象姐姐一般地擁抱他、使他喘不過氣來時,奧雷連諾·布恩蒂亞還是個童男子。每當他見到她,特別是她表演最新式的舞蹈時,他都有一種骨頭酥軟的感覺,如同當年皮拉·苔列娜藉口到庫房裡玩紙牌,也曾使他的高祖父神魂不定一樣。他埋頭在羊皮紙手稿中,想排遣苦惱,躲開姑娘天真爛漫的誘惑,因為她給他帶來了一系列的痛苦,破壞了他夜間的寧靜。但是,他越是躲著她,就越是焦灼地期待著她,想聽到她冷漠的大笑聲,聽到她小貓撒歡似的嗥叫聲,聽到她的歌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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