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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28章

  這個村子名叫好望村。事實上霍華德是沿著公路走瞎撞到這兒來的。這是一個真正的抽一支煙的功夫,便可以走遍的小村子。臨街是一排極不起眼的店鋪,所出售的東西,從衣物雜貨到各種仿製的時髦玩藝,到食品化肥之類。一個很大的白鐵皮棚子,多年前,這裡的煤炭沒有開採完時,大約是個工場什麼的,現在改作了酒吧,名字倒頗具想像力,叫做「漢克第二」。其實,貝克只需要回頭往對街一看,那邊的街角上便有它的原型「漢克廣場」了——事實上,那也是一家酒吧,不過外表看上去像一節長長的車箱而已。蘭色的和綠色的霓虹燈光,從霧濛濛的褐色窗玻璃裡透出來,這是在為一種什麼啤酒做廣告。街對面的那一家也是這種啤酒廣告。這是一種政府專營的廉價啤酒牌子。貝克就像老鷹停在屋頂上一樣,在街角上先觀察了這家酒吧好半天。天上灑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沒有一個人。十字路口上,有一輛小貨車耐心地等待那好半天沒有換過來的信號燈。

  貝克一瘸一拐地朝著「漢克廣場」走過去。從山上下來以後,他的腳先是疼,然後便給凍麻木了。雪已經深過他的腳面了,有的地方,因為風帶來的積雪,一直深到他的膝蓋。儘管戴著手套,他覺著手上已經沒有了感覺。背上的行囊背帶,勒得他的肩膀生疼。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引人注意,最好不讓人知道他來過這裡。但他這一路上頂風冒雪,已經累得精疲力盡,顧不得小心謹慎了。他甚至覺得,再發生什麼事,大概也不會比現在更受罪的了。在這個小山村裡,他相信自己只要不說真名實姓也就安全了。因此,他一定得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這大風雪,再弄點什麼暖一暖肚子。他心裡想,一杯威士忌再好不過,當然來白蘭地就更理想了。他輕輕推開那木條鑲著「漢克第二」的字樣的酒館門,走了進去。他在門口站了一會,裡面的光太暗,他得適應一會才能看清東西。屋裡一大股啤酒味,汗味和煙味。這種混合氣息讓霍華德覺著溫馨,這使他回想起出逃到教堂以前的日子,那才是他適應了的文明和正常生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久被囚禁的犯人,終於獲釋了。罪過已經不復存在,自由就是一切。

  這酒吧的內部與外部到是很為協調的。頭上的衍梁是些粗大的木頭,橫七豎八地便把屋頂撐起來了。牆面非常粗糙,貼著好些推銷啤酒的招貼,上面的女郎身上幾乎沒有什麼遮攔,風情萬鐘地向人勸酒。房間中央是一個粗大的圓木釘成的長方形吧台,幾張小圓桌和幾把看上去很醜陋的椅子散亂地擱在屋裡面。一個禿頂老頭,穿著件白襯衫——大約這就是傳奇中的漢克了——他斜靠在櫃檯上讀一份報紙。離他頭一臂高的地方有面鏡子,還有些五顏六色的酒瓶子,在那閃光的映襯下,貝克覺著他就像天使長一樣。靠櫃檯那一頭的高腳凳子上,坐著一個老人在慢慢地品嘗他的杯中物。貝克一驚,覺得透不過氣來,心跳也加快了——,怎麼路加也在這裡呢。定神一看,霍華德才放下心來。他聳聳肩。是的,不管什麼的老人,只要滿頭是蓬亂的白髮,就會像是路加。

  沒有人抬頭看他一眼。屋裡什麼地方有一台收音機在放著一首老歌,貝克能感受到的只有那緩慢低沉的節拍。他湊到吧台邊上,悄悄地在一隻高腳凳上坐下來,但只有半個屁股挨著凳子。他把背囊放在腳邊的地上,兩手相互握著放在胸前,那模樣像是祈禱。他自己的心裡也覺得像是祈禱,不過方式有點不對勁,他還是想感謝上帝使自己從山裡逃了出來,感謝他使自己能夠到這酒吧裡來,聞得見這裡的香煙味,還可以享用一杯酒和音樂。尤其是酒意義要重要得多。他需要用酒來慶賀自己和過去告別了。他已經把教堂和那段經歷留在了後頭。

  他也覺得納悶,幹麼先前並沒有想到要逃離那地方呢?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到這個村子裡來呢?其實他知道答案,但他有意逃避它。人要太面對現實並不是聰明的做法。那怕只有片刻的自由,只要能夠還是先享受一下吧。現在他得考慮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辦。

  禿頂老頭突然抬頭,目光狐疑地看著他,「你要點什麼?」

  「白蘭地,」貝克說。

  「你有錢嗎?」

  「當然,有,」霍華德有點生氣了。

  「我看看,」禿頭堅持。

  霍華德皺著眉頭打量他。但禿頭並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霍華德脫掉手套,拉開衣服的拉鍊,從內兜裡掏出錢夾子來。他翻看夾子,取出一張金的信用卡。這才打消了禿頭的懷疑,令他放心了。

  「這上頭說他們已經把他處決了,」那邊那張凳子上坐著的老頭突然說,他滿嘴的牙已經掉光了。霍華德意識到他們是在議論報上的什麼新聞。那上頭的通欄標題是已經抓到一個基督徒叛亂分子的大頭目。

  「處決了?」禿頂的那人一邊為霍華德倒酒,一邊像在自言自語。「他們這麼做才算是明白事理哩。那些人是得給點辣手段才行。」

  另外那個老頭在一邊嘀咕,「我覺得奇怪,幹嗎不在電視上播一下呢?我是說處決的場面。沒准就沒有什麼處決,是一場打鬥呢。」

  「我敢說,他們肯定還是那一套,出於安全的緣故之類。」禿頂把一杯白蘭地放在霍華面前,順手拿起他的信用卡。「你要待會兒一塊兒算嗎?」

  霍華德點點頭,然後舉起杯子,嘴唇湊在玻璃杯的邊上,先好好地聞了一陣,飽吸一日濃郁的香氣,閉上了眼睛,先想像那種不可遺忘的氣息,然後極慢地嘬一小口那液體,讓它的溫暖一點點地浸遍整個口腔,然後又順著喉嚨一點點滑下去。他真希望自己的身體整個兒都浸泡在那種溫馨裡面。

  那老頭用手戳一下報紙的頭版版面,「可不,你瞧這裡。他們就是這樣說的,為了安全的緣故,他們抓到他以後很快將其處決了。這上頭還說,他在策劃一樁很重大的冒險活動,而其他的叛亂分子本來已經採用恐怖手段來營救他。」

  貝克冒出了很輕的一點笑聲,不過這可沒有漏過另外兩個人的耳朵。

  「什麼東西這樣好笑?」禿頂問道,很顯然他將這笑聲與他的白蘭地聯繫起來了。

  貝克舉一下手。「不,我是想說那句說恐怖主義手段的話。那些人會採取什麼手段呢?搖晃屋頂上的十字架?呼籲天上降大火?」

  「可已經發生了。」那老頭瞪著眼睛說。

  禿頭輕輕揮一下他的手指。「對了,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場大火嗎?那是在哪兒來著?」

  「革命委員會大廈,」那老頭提醒他。

  「對,就是那兒。他們說那就是摩西和以利亞幹的。」

  「那場大火將整幢大樓燒得乾乾淨淨,連骨灰都尋不出來。」

  「那用的是燃燒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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