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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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安娜憋悶已極,幾乎赤裸身體,兩腿叉開,把手伸到米尼奧省那種鑲著皺花邊、袒露出胸脯的粗布汗衫下面使輕地抓。臭蟲太多,不能不抓!這該死的屋子有臭蟲窩!她甚至感到胃裡也難受。 「咳!這簡直是地獄!」儒莉安娜歎息一聲,「我只能在白天打個盹。不過,我剛剛發現……你床頭上掛著聖·彼得羅像。你信仰聖·彼得羅神?」 「那是我那位小夥子信的神。」對方從床上坐起來,「謔!今天晚上還沒有喝水,渴死了……」 說完,跳到地上,大步走過去,踩得地板微微顫動,綽起水罐,送到嘴邊,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用一小塊布做的汗衫緊緊箍在身上,更顯出她強悍、潑辣的線條。 「我去看醫生了。」儒莉安娜深深歎了口氣,「哎!我說若安娜太太,我只能靠上帝,只能靠上帝!」 可是,儒莉安娜太太,為什麼不去找貞女呢?她准能讓你恢復健康。她住在黑人巷,咒語和油膏包治百病。帶上半塊錢就行…… 「我說儒莉安娜太太,病嘛,都是體液問題,你的病是體液調理不周。」 儒莉安娜又朝臥室走了兩步。一說起病和藥,她馬上跟對方親近了。 「我也想到過……想到過去找貞女。可是,要花半塊錢!」 她停住嘴,一邊望著對方一邊思索,表情悽楚: 「我攢下的錢是留著買皮面靴子的。」 靴子是她的嗜好,錢都花在買靴子上:羊毛織面帶一塊塊皮革飾物的、馬革皮有鞋帶的、倒縫羊羔皮的……用紙包好,放在木箱裡,鎖得嚴嚴實實——留著星期日穿。 若安娜責怪她說: 「哎呀!我只關心身體。什麼化妝品不化妝品的,讓它們見鬼去!」 她也怨歎生活太艱難,已經請求女主人提前支一個月的工錢。沒有汗衫穿了,那兩件成了破布片。喜歡穿它們,怎能穿不壞! 「是啊!」她歎了一口氣,「我那小夥子需要用點錢……」 「若安娜太太,你也任憑男人敲詐?」 若安娜笑了: 「我說儒莉安娜太太,就是我不得不去啃骨頭,也要把最後一塊麵包留給他吃。」 儒莉安娜乾巴巴地一笑,拖著長聲說: 「何苦呢!」 然而,心裡卻很是羡慕廚娘有那份愛情,羡慕那份愜意。她滿心不快地重複了一句: 「何苦呢!要說挑不出毛病的小夥子嘛,」她接著說,「要數今天來看女主人的那位了,比你那男人強。」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 「這麼說,他在這兒呆了兩個多小時?」 「你進來的時候他剛剛走。」 油燈滅了,冒出一縷黑煙,伴著一股焦糊味。 「晚安,若安娜太太。我還要祈禱呢。」 「喂,儒莉安娜太太,」對方的聲音是從頭巾裡發出來的,「要是你肯為我的小夥子的健康祈禱三次『禱告聖母答唱』——他最近身體不好——,我在這兒也為你的胸口痛祈禱三次。」 「好吧,若安娜太太。」 不過,她盤算了一下,改口說: 「喂,我的胸口好多了。你為減輕我的頭痛祈禱吧。我的天!」 「隨你的便,儒莉安娜太太。」 「麻煩你了。晚安。這氣味太難聞了,我的天!」 她走進臥室,祈禱以後熄了燈。讓人渾身癱軟的熱氣從牆紙上不斷向下彌散,她感到喘不過氣來,打開天窗,但從屋頂上壓下來的悶熱讓她噁心。從夏季開始以來,天天晚上如此。並且,老朽的木頭成了蛆蟲為所欲為的安樂窩!她在那麼多家幹過,從來沒有住過這麼糟糕的房子,從來沒有。 隔壁傳來廚娘的鼾聲。儒莉安娜輾轉反側,橫豎睡不著,心裡更加煩躁,更加苦澀,生活沉重地壓在身上。 她生在裡斯本,全名叫儒莉安娜·科塞羅·塔維拉,母親是個漿衣婦。她從小就在家裡認識了鄰居們稱為「公子」的人,母親稱呼他「奧古斯托博士先生」。博士每天必定來到她母親漿衣服的小廳——夏天下午來,冬天上午來——,一連幾小時坐在朝一個小後院開的窗戶邊一個小臺上,抽著煙斗,默默捋著黑色的大鬍子。小台是石頭的,上面巧妙地放了一個充氣軟墊,他每次來了都自己吹氣。他謝了頂,通常穿一件栗子色天鵝絨外衣,戴一頂高高的白帽子。6點鐘,他站起身,把軟墊的氣放掉,把褲子稍稍往上拉一拉,腑下夾著那根粗粗的印度術手杖搖搖擺擺地走了。這時候,她母親到廚房吃晚飯,松木桌子上方是個天窗,不論冬夏,一棵老樹的枯枝都在天窗上搖晃。 晚上,奧古斯托博士先生又來了,總是帶著一張報紙;她母親泡茶、烤面幹請他吃,顯得很是快活。儒莉安娜不止一次看見母親難過地哭泣。 一天,母親不願意幫助一個鄰居女人洗衣服,那潑婦氣急敗壞,站在臺階上破口大駡,說母親是個不要臉的蕩婦,說父親因為行為不軌被放逐到非洲。 不久,她也開始幹活了。幾個月後,母親死了,死於子宮病。此後,儒莉安娜只見過奧古斯托博士先生一次——在一個下午的帕索斯聖像遊行時,他穿一件神職人員的絳紫色無袖長袍,表情悲哀。 二十年來,她一直當女傭人。正如她本人所說,主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命運卻永遠相同。二十年來,她睡在木箱上,清早就起床,吃殘羹剩飯,穿破衣爛衫,受慣了孩子們的推推操揉,聽夠了女主人的惡言惡語,病了去醫院,好了繼續操勞……這太過分了!現在,只要看見桶裡的髒水和熨斗就反胃。她一直不習慣於侍候別人。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她的雄心壯志就是開一爿煙草店或雜貨店,店是自己的,自己是老闆,自己說了算!可是,儘管精打細算,事事節省,年終也不過攢下7塊錢:她病了。對醫院望而生畏,就到一個親戚家調養。哎,錢早就花了個精光!把最後一塊錢換成零錢那天,她用衣服蒙著頭哭了幾個小時。 從此,她一直疾病纏身,徹底失去了建立家業的希望,只能永遠侍奉一個又一個主人,直到成了老太婆!這種信念使她總是憤憤不平,變得越來越刁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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