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巴濟裡奧表兄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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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讀的是《茶花女》。她很愛看小說,在下區填了訂單,每月都收到書。結婚以前,剛剛18歲的時候,最喜歡司各特,迷上了蘇格蘭,希望住在那種蘇格蘭式的城堡裡,城堡上掛著家族的徽記,裡面有哥特式的木箱,擺放著戰利品,微風吹來,繡著聖徒傳記的大壁毯輕輕晃動。她也曾喜愛過埃旺達洛、莫爾頓和伊旺諾依,他們筆下的人物有的情意纏綿,有的威武英俊,船形長帽上插著雄鷹羽毛,旁邊用蘇格蘭薊草系著祖母綠和鑽石。不過,眼下使她傾倒的是「現代」:巴黎、巴黎的陳設和激情。她嘲笑行吟詩人,對卡莫爾斯之流不屑一顧,心目中的男子漢系著白色領帶、在舞廳翩翩起舞,目光中有磁鐵般的吸引力,激情熾熱,談吐高雅。一個星期以前,她對馬卡麗達·科蒂爾著了迷:這女人不幸的愛情帶給她朦朦朧朧的傷感:似乎看到她修長清臒,披一條長長的開司米披肩,黑黑的眼睛裡充滿對愛情的渴望和熱情;即便在書中人物的名字裡——朱麗娘·杜布拉、阿爾曼多、普魯登齊婭——也能找到充滿熾熱愛情的生活中的詩情畫意;他們的命運像傷感的樂曲一樣一波三折,晚宴、令人神志恍惚的夜晚、為金錢焦慮;在惆悵的日子裡,鑽進四輪馬車在波依斯大街徐徐而行,天空灰暗,初雪悄然無聲地飄下來。 「莎莎,再見!」若熱要走了,在走廊對露依莎喊了一聲。 「喂!」 他轉身回來,手杖夾在腋下,把手套戴好。 「不要回來得太晚,嗯?喂,從巴爾特列奇給費裡西達德太大帶回幾個點心。還有,是不是路過弗朗索亞夫人那兒,讓她把帽子送來。還有……」 「我的上帝!還有什麼?」 「啊,沒有了。對,你到書店去,讓他們再送幾本小說來……對,已經關門了!」 她讀完了《茶花女》,兩滴熱淚在眼中顫抖。現在,她半躺在安樂椅上,書放在胸前,一邊剪著指甲,一邊深情地低聲唱一起《茶花女》的最後一段: 再見,如煙的往事…… 她突然想起報紙上的消息,巴濟裡奧表兄到了…… 似有若無的微笑舒展開她豐滿的紅嘴唇。——巴濟裡奧表兄,她的第一個戀人!當時她只有18歲!這事誰也不知道,就連若熱和塞巴斯蒂昂也不知道…… 況且,她那時還是個孩子:偶爾想起當時那提心吊膽的溫存和無謂的眼淚,她本人也不禁笑出聲。巴濟裡奧表兄大概變了。她還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的模樣:身材頎長,短短的唇髭傲然上翹,目光大膽,還有,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把錢幣和鑰匙弄得叮叮作響的姿態!「那事」是在辛特拉開始的,當時他們正在若奧·德·布裡托舅舅的科拉雷斯莊園打檯球,玩得非常快活。巴濟裡奧剛從英國回來,神氣活現,白色西服,鮮紅的領帶上別著金領帶卡,讓整個辛特拉目瞪口呆。底層大廳的牆壁塗成鵝白色,儼然有一種古色古香、世襲豪門的氣派;寬大的玻璃門外有三層石頭臺階通向花園。噴水池邊是一棵棵石榴樹,他常常摘幾朵火紅的花兒。茶花整齊的、深綠色枝葉形成一條條綠蔭小路,綠蔭下陽光忽隱忽現,池塘波光粼粼;藤條鳥籠裡兩隻雉鳩啼鳴婉囀。在莊園鄉村般的靜謐中,檯球清脆的響聲透著門閥世家的氣息。 後來,就發生了辛特拉常見的那種裡斯本古典式愛情:月光下在田野漫步,腳下是平平的草地;站在「懷念石」上久久不語,望著河谷,望著遠處白白的沙灘,月光如水,令人沉思遐想;在「綠崖」下的陰涼處度過中午,耳邊響著泉水從一塊塊巨石流下來的叮咚聲;下午,在科拉雷斯旁邊的小河上划船,河水在秦皮樹蔭下顯得更綠——她的草帽掛在柳樹垂下的枝上,或者木船撞在較高的岸邊,總能聽到一陣笑聲! 她一直非常喜歡辛特拉,每當走進拉馬良那陰暗而窸窣有聲的樹林,總是感到甜蜜的惆悵。 她和巴濟裡奧表兄很是自由。可憐的媽媽患了風濕病,自顧不暇,總是若有所思,面帶微笑,似睡非睡,任憑他們出去玩耍;巴濟裡奧很富有,稱呼她母親「若若姑媽」,給她帶來甜食…… 冬天到了,馬達萊納街那個貼著絳紅壁紙的客廳成了他們談情說愛的場所。多麼美好的夜晚!母親腳上蓋件外衣,一冊「夫人聖經」掉在胸前,發出低低的鼾聲。他們倆人坐在沙發上,靠得很近很近,多麼幸福!啊,沙發!引起多少甜蜜的回憶。沙發很矮,很窄,罩著淺色開司米套子,中間的一條深色布上有她親手繡的黃色和紫色如意花。有一天,大禍臨頭。作為巴斯托·布裡托公司股東之一的若奧·德·布裡托破產了。阿爾馬達的房子和科拉雷斯的莊園都變賣了。 巴濟裡奧窮了,啟程到巴西謀生。多麼讓人懷念。最初的日子裡,她坐在可愛的沙發上,手捧他的像片低聲抽泣。隨後就是接到久久盼望的信件的驚喜和郵船誤期時往公司辦公室捎去急不可耐的口信…… 一年過去了。一段長時間得不到巴濟裡奧的音訊之後,收到了他從巴伊亞州寄出的一封長信。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我考慮了很久,認為應當把我們的接近視作孩童間的事……」 她當下昏了過去。在寫得滿滿的一張紙的兩面,巴濟裡奧解釋說,他非常痛苦:他還很窮;需要奮鬥很長時間才能養活兩個人;那裡氣候惡劣;不想讓她——可憐的小天使——遭受犧牲;他稱呼她「我的小鴿子」,信末尾的簽字用的卻是長長的全名。 一連幾個月,她垂頭喪氣,痛苦不堪。當時正值冬季,她穿上那件繡上花的毛衣,坐在窗前,隔著玻璃茫然地望著外邊,認為已經絕望,憂傷地看著在淅淅瀝瀝的雨水中來來往往的雨傘,甚至想到進修道院;或者在傍晚時分坐在鋼琴前,唱起蘇亞雷斯·德·帕索斯的歌曲: 「啊!永別了,時日永不復返,在你身邊,生活多麼甜蜜……」 或者唱起《茶花女》的終曲,要麼唱起「絹柳謠」,這首「法都」曲非常悲涼,是巴濟裡奧教給她的。 但是,每天上午的咳嗽加重了,晚上難以入睡,並且時時驚醒。在康復期,她到比拉斯去休養:在那裡,她與卡爾多佐家的兩姊妹接觸最多,她們輕浮,貪玩,形影不離,經常邁著碎步蹓躂,像一對長腿細毛狗。她們笑起來時那副模樣,我的天!談起男人來更不得了,一個炮兵中尉看中了她。中尉是個對眼,為她寫了一首詩,題目是「比拉斯的百合花」: 「小山坡上, 長出一株貞潔的百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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