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北回歸線 | 上頁 下頁
七二


  我說,「這正是他們留你住在這兒的原因,等你的錢花光了他們會很快叫你搬走的。你不用操心。」

  我的話一定說動了他,我話音未落他就把他的表、錶鏈、錢夾、兄弟會證章等東西全交給我。他說,「把這些收好。這夥王八蛋想搶光我的所有東西。」突然他又大笑起來,這種古怪、鬱鬱寡歡的笑聲會使你堅信這個笑的人愚不可及,不論他是不是真的蠢,他說,「我知道你會認為我瘋了,可我想彌補我做的事情,我想結婚。你瞧,我並不知道自己有性病,我把病傳染給她,又叫她懷了孕。我對醫生說了,我不在乎自己會怎樣,可是我要他准許我先結婚。他說是要我等好一點了再說,可我知道永遠不會好了。我這就完蛋了。」

  聽他這麼說我忍不住也笑了,我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總之我只得答應去看看那個姑娘,向她解釋解釋這些事情。他要我支持她、安慰她,還說了他可以信賴我之類的話。為了寬他我自己也說不上想不想去,看到卡爾又同她調起情來,我才決定去。我先問她是不是大累。這是一個沒有用處的問題,一個婊子永遠不會累得分不開她的兩條腿,儘管有些人會在你趴在她們身上折騰時睡著。總之我們商定到她的房間去,這樣這一夜我就不用給旅館老闆付錢了。

  到了早上我租了一個俯瞰底下小庭院的房間,背著夾板廣告牌做廣告的人總到這個小院子裡來吃午飯。中午我叫卡爾一同去吃早飯,我不在期間他和範諾登新近養成了一種習慣——每天去庫波勒飯店吃早飯。我問,「為什麼非去庫波勒?」卡爾答道,「為什麼非去庫波勒?因為庫波勒全天都上麥片粥,麥片粥是叫你吃了拉屎的。」我說,「明白了。」

  於是生活又像以前一樣,我們三人步行上下班,常發生小口角、小爭鬥。範諾登仍為了他的女人、為了把肚子裡的髒東西沖洗出來而發牢騷,只是現在發現了一種新消遣,他發現手淫不那麼令人煩惱。他把這個新聞告訴我後,我著實詫異了一陣,我認為像他這樣一個傢伙不可能在自慰中得到樂趣。他又向我描繪他是如何弄的,這就更使我十分詫異不已了。用他的話說,他「發明」了一種新技藝。他說,「你拿一個蘋果,挖掉果心,然後在裡面抹一些冷奶油,這樣它就不會化得太快了。哪一天試試看!一開始會叫你神魂顛倒的。不管怎樣,這個辦法很便宜,也不用費多少時間。」

  他換了一個話題,又說,「對了,你的那位朋友菲爾莫住進了醫院。我想他是瘋了,反正這是他的姑娘告訴我的。你不在時他找了一個法國姑娘,他倆一度打架打得很厲害。女的是一個大塊頭、很壯實的婊子,是那種粗蠻的女人。我倒不在乎跟她睡一回,只是怕她會把我的眼珠子摳出來。菲爾莫經常臉上、手上帶著抓破的傷痕走來走去,有時她也顯得被人揍腫了,要的心,我答應了他提出的一切。我並不覺得他確實瘋了。只是有點兒灰心喪氣。是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心理危機,是道德準則的突然萌發。我對這個姑娘抱有很強烈的好奇心,想知道整個事情的內幕。

  第二天我找到了她,她住在拉丁區。一弄明白我是誰她便變得非常友好,她自稱叫吉乃特,塊頭很大、消瘦、健康,有一顆門牙崩落了一半,是那種農家女的外貌。她精力充沛,眼神中流露出狂躁的意味。她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哭,然後,想起我是她的「喬喬」的老朋友——她就是這樣叫他的——她便跑下樓去拿來幾瓶白葡萄酒。她要我留下同她一道吃飯,她執意要這樣。喝了酒後她一陣高興,一陣傷感。根本什麼也不用問,她自己就像一部自動上發條的機器一樣說開了。最使她擔憂的是——待他們放他出院後,他能重新去工作嗎?她說她父母很有錢,不過生她的氣,不贊成她放縱無忌的行為。他們尤其不喜歡菲爾莫,他沒有禮貌,又是一個美國人。她懇求我寬她的心,說他仍能回去工作的,我便毫不猶豫地照辦了。然後她又懇求我講講她能否信他的話,即他要娶她。現在肚子裡有個孩子,又得了性病,她已不可能再嫁給一個法國人了。這是顯而易見的,是不是?當然,我寬慰她道。這一切我都清楚極了,只是有一點,菲爾莫怎麼居然會愛上了她。不過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情,我的職責是安慰她,於是我就給她講了一大通胡說八道的話,說一切都會好的,而且我還要作他們孩子的教父呢,等等。這時我才猛地想起這件事很古怪——她竟還要這個孩子,尤其是他可能一生下來就是瞎子。我儘量委婉地告訴她這話,她卻說,「這並沒有什麼關係,我要一個跟他生的孩子。」

  「哪怕他是瞎子?」我又問。

  「我的天呀,別說這些了!」她呻吟道,「別說這些了!」

  我仍然認為講明這一點是我的職責,她便像一頭海象一樣猛哭開了,又倒了一些酒。過了才幾分鐘她又縱情大笑,她笑是因為想起了他倆上床後常常打架。她說,「他喜歡我跟他打架,他是個野人。」

  我們坐下來正吃飯,吉乃特的一個朋友進來了。她是一個小婊子,住在大廳頂端。吉乃特馬上打發我下樓再去取些酒,待我回來,她倆已經把該談的都談到了。她的朋友——這位伊韋特——在警察局工作。據我推測,她是一個向警方提供情況的線民,至少她試圖叫我相信是這樣的。顯然她不過是一個小婊子,只是對警方和他們的工作很著迷罷了。吃飯時她倆一直竭力勸我陪她們去參加一場風笛舞會,她們想快活一下——「喬喬」住進了醫院,吉乃特很寂寞。我告訴她們我得去上班,不過晚上不當班時我會來帶她們出去玩的。同時也講明瞭,我沒有錢可花在她們身上。吉乃特一聽這個大為驚愕,不過假意說那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只是為了顯示她是一個多麼講交情的人,她竟執意要雇一部車子送我去上班,她這樣做是因為我是「喬喬」的朋友,那麼也就是她的朋友啦。我暗想,「還有呢,一旦你的『喬喬』出了什麼問題,你就會飛快地跑來找我。那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是一個怎樣的朋友了!」我對她殷勤備至,我們在辦公室前下車後,我還聽任她們勸我一起又喝了最後一杯茴香酒。伊韋特問我,她能否在我下班後來找我,她說有很多事情要同我私下談,但是我設法在不傷害她感情的前提下拒絕了,遺憾的是我不夠警惕,還是把住址告訴她了。

  雖說遺憾,可實際上後來想起來我倒很高興自己這樣做了,因為緊接著第二天就出事了。第二天,我還沒有起床她倆就來了。「喬喬」被人移出了醫院,他們把他囚禁在鄉下一所邪莊園」裡了,離巴黎只有幾英里。他們叫它「莊園」,這是「瘋人院」的一種禮貌說法。她倆叫我馬上穿好衣服跟她們走,她們驚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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