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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一個晚上我起了一個念頭:

  我呼喚著宙斯去雞奸一個絞死的人。

  風在絞架上吹起,

  看,那個死人在晃動。

  我只得跳起來去好這個死屍,

  呼喚著宙斯的大名,人們從不滿足。

  在過於狹小的肛門裡親吻,

  呼喚著宙斯的大名,看著它在那兒亂蹭。

  在過於寬大的肛門裡親吻,

  人們一無所知或是發洩怒氣,

  那樣的情景令人十分厭惡。

  呼喚著宙斯的大名,人們從不滿足。」

  歌聲剛落,卡西莫多宣佈開飯了。

  這些學監是一群快樂的人。那位克羅打起嗝來像頭豬,一坐下來吃飯總要先放一個大屁。他們告訴我,他能一連放十三個屁,這個記錄沒有人能打破。還有勒普蘭斯先生,他是一個運動員,喜歡在傍晚進城時穿一件無尾夜常禮服。他相貌英俊,真像個姑娘,而且從來不碰酒,也不讀任何會傷腦筋的東西。他旁邊坐著琅蒂·保羅,保羅來自米迪,他整天什麼都不想,只想女人。他每天都要說,「從星期四起我就不再談女人了。」他和勒普蘭斯先生好得難捨難分。再下來是巴斯羅,一個十足的小無賴。他在學習醫學,他到處借貸,沒完沒了地談論龍沙、維榮和拉伯雷。坐在我對面的是莫萊斯,老夫子們的鼓動者、組織者,他執意要稱一稱肉,看看是否差幾克分量。他在學校附設醫院裡占了一間小房子。他的死敵是萊克諾姆先生,這並不能給他帶來很大聲望,因為大家都恨那個人。莫萊斯有個夥伴,叫勒佩尼普,他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傢伙,容貌像一隻鷹。他非常節儉,卻當了一個放債人,他像阿爾佈雷克特·杜瑞的一件雕刻作品,是所有陰鬱、乖戾、難對付、愛抱怨、不幸、不走運和內省的魔鬼的混合,這些魔鬼組成了德國中世紀武士的神靈。他無疑是個猶太人。總之我到這兒不久他就死於一場汽車事故了,這個事件使我再也不用還借他的二十三法郎了。除了坐在我旁邊的勒諾,其他人早已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他們屬￿那些毫無個性的一群,他們構成了工程師、建築師、牙醫、藥劑師、教師等人的世界。沒有什麼可以將他們同他們過一會兒就拿來取笑的人區分開,他們完全一錢不值,是構成名譽而又可悲的市民核心的毫無價值的人物。他們垂著頭吃東西,而且總是第一批大叫大嚷要添飯的人。他們睡得很死,從不抱怨,既不快活也不沮喪,他們是被但丁發配到地獄門廳去的平庸的一群,是上流社會的人物。

  按照慣例,一吃完晚飯就馬上到城裡去,除了留在宿舍裡執勤的人。城市中有幾家咖啡館,都是又大又淒涼的大廳,第戎昏昏欲睡的商人們聚集在這兒玩牌、聽音樂。咖啡館裡挺暖和,這是我能替它們說的最好的好話,座位也過得去。總有幾個妓女轉來轉去,為了一杯啤酒、一杯咖啡她們會坐下來同你聊天。可是音樂糟透了,競是這種音樂。在一個冬天的夜裡,呆在第戎這樣一個肮髒的地方,再也沒有比一支法國管弦樂隊的演奏更叫人疲乏、頭痛的了。尤其是,這是一支悲槍的女子管弦樂隊,它奏出的一切都像在尖叫、在放屁,其節奏很枯燥,像代數一樣,又具有牙膏那種合乎衛生的稠度。這種嗚咽怪叫一小時竟要收那麼多錢,而且遲到的人活該倒黴!它演奏的調子是那麼悲哀,似乎老歐幾裡得用後腿站著吞下了氫氰酸。思想的王國已由理智完全開拓,沒有給音樂創作留下一點點地盤,只除了手風琴的空板條,風呼嘯著從中穿過,將太空撕成了碎片。不過在這個邊遠的城鎮裡談論音樂就像在死牢裡做夢喝香檳一樣荒唐,音樂是我最不在意的東西。我甚至連女人也不想了,因為一切都是那麼令人沮喪、寒冷、荒蕪、陰暗。頭一天晚上回家時我注意到一家咖啡館的門上刻著高康大的話。咖啡館內部卻像一個停屍所。不管怎樣,還是往前走吧!

  我有的是時間,卻沒有一文錢花。我一天只上兩三個小時的會話課,以後就沒有事了。教這些可憐蟲英語又有什麼用呢?

  我真替他們難過,整個上午苦苦地念《約翰·吉爾平的旅行》,到了下午又上我這兒來練習一種死去的語言。我想起自己浪費了多少時間讀維吉爾的作品或是吃力地念《赫爾曼和多羅特啞》這類誰也看不懂的廢話。真是瘋了!學問是只空麵包籃!

  我又想起卡爾,他能把《浮士德》倒背如流,他每寫一本書都要在裡面拼命恭維不朽的、千古流芳的歌德。儘管如此,卡爾卻缺乏常識,找不到一個闊女人,無法弄一身換洗內衣。這種以排隊領救濟食品和住防空洞告終的、對過去的眷戀中有一種討人厭的感傷,這種精神上的喧嘩是令人討厭的,它竟許可一個白癡往德國大炮、無畏戰艦和高效炸藥上灑聖水。每一個滿腹經綸的人都是人類的敵人。

  我來到了這兒,本是來傳播法美友好福音的。我是一具僵屍的使者,他四處掠奪,釀成難以描述的痛苦和不幸,現在卻夢想要建立世界和平了。呸!我真不明白,他們指望我講什麼?

  講《草葉集》、講關稅壁壘、講美國的《獨立宣言》、講最近一次流氓團夥之間的火並?講什麼?我想知道要我講什麼。唉,告訴你們,我從未提起這些。我開門見山,講了一堂愛情生理學。

  我講的是:大象怎樣做愛。這一招靈極了,第一天過後便再也沒有空板凳了,頭一堂英語課後他們都站在門口等我到來。我們相處得很好,他們提各種問題,像是屁也沒學會一樣。我讓他們不停地問,我教他們提出更難以啟齒的問題。「什麼都盡可以問。」——這就是我的座右銘。在這兒我像一個來自無拘無束的精靈的國度裡的全權大使,來這兒旨在創造狂熱和激動的氣氛。一位著名天文學家說,「在某些方面,物質世界像一個講過的故事一樣悄然逝去,像幻覺一樣化為烏有。」看來這話表達了在學問的空麵包籃後面大家的普遍看法,我自己卻不信這話,我不信這夥王八蛋企圖硬往我們肚子裡塞的一切鬼話。

  如果沒有書可看,不上課時我就上樓到學監的宿舍裡找他們閒聊。他們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無知得可笑,尤其對於藝術界的事情,他們差不多同學生一樣無知。我好像闖進了一所沒有標明出口的、私人開辦的小瘋人院一樣,有時我在拱廊下窺探,看著孩子們大步走過去,髒兮兮的缸子裡插著大塊大塊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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