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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不等我開口發表意見,或是嘲笑他,範諾登又繼續獨白開了。

  「你瞧,我估計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有沒有告訴你他怎樣站在灑滿月光的陽臺上親吻她?這話重複一遍顯得很無聊,可這傢伙一描述起來……我簡直可以看見這個小滑頭抱著那個女人站在那裡,他已經在給她寫另一封信了,是從另一個法國作家那兒偷來的有關屋頂之類廢話的馬屁。這傢伙的話沒有一句不是學別人的,我早就發現了。你得找到一點線索,比如,看看他最近在讀誰的作品……這不容易,因為他總是鬼鬼崇崇的。」

  我說,若是我不知道你跟他一同去過那兒,我根本就不相信有這麼一個女人,他這樣的傢伙完全可以自己給自己寫信。不過他挺走運……他那麼小巧玲瑰,那麼嬌嫩,儀錶又是那麼浪漫,不斷有女人上他的當……她們有點兒崇拜他……我猜她們是可憐他。有些女人喜歡叫人奉承……這會使她們覺得自己身價不凡……可是據卡爾說這是一個聰明女人。你應該知道這一點……你看過她的信嘛。你認為這樣一個女人會看上他哪一點?我明白她上了那些信的當了……可是你認為她看到他後又會怎麼想?

  「不過,我告訴你,這些都算不了什麼。我要講講他是怎麼對我說的,你知道他多麼擅長添油加醋……嗯,在陽臺上的那一幕之後--他是把這個當作吊胃口的小菜告訴我的--在此之後,據他講,他倆進屋去,他解開了她的睡衣。你笑什麼?他騙我了?」

  「沒有,沒有!你說的同他講的一模一樣。說下去……」「接著--」說到這兒範諾登自己也笑起來,「--接著,聽仔細了,他告訴我她如何抬起腿坐在椅子上……一絲不掛……他坐在地板上抬頭望著她,對她說她是多麼漂亮……他對你說過她長得像馬蒂斯的一個人物嗎?等一等……我要回憶一下他確切說了些什麼。他說了一句關於『歐德裡斯克』的俏皮話……『歐德裡斯克』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是用法語說的,所以不容易記住這鬼東西……不過這話倒很好聽,正像他說的那種話,也許她還以為這話是他發明的……我估計她准以為他是個詩人一類的人物呢。不過,這都沒有什麼……我容許他發揮想像力,是後來發生的那件事情使我聽了要發瘋。我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不斷閃出他描繪的那些情況,簡直擺脫不掉。

  我覺得那是如此真實,若是沒有這回事我就要勒死這個狗雜種。

  一個人沒有權利編造這種事情,除非他是神經有毛箔…「我要講到的是那一瞬間,他說他跪在地上用他那兩根細瘦的手指扒開她的下體。你還記得這個?他說她坐著,雙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來晃去,忽然他來了靈感,這時他已經睡了她幾回了……也發表完了關於馬蒂斯的小演講。他跪在地上--你聽清了--用兩個手指……聽著,只有指尖……噗哧--噗哧!

  老天,我一夜都聽到這種聲音!後來他又說--好像我還沒有聽夠--這時,老天爺作證,她把雙腿架在他脖子上,把他夾住了。這真是要我的命!想想看!想想她這樣一個漂亮、多愁善感的女人竟會把腿架在他脖子上!這簡直叫人無法忍受。這麼荒誕,聽起來又像是真的。如果他只告訴我香檳酒的事、坐車在波伊思公園裡遊蕩,甚至還有陽臺上那一幕,我可能不會信他,可是這件事大難以置信,反而不像是在說謊了。我也不相信他在什麼地方讀到過這種事情,除非這件事有幾分是真的,我也弄不明白他怎麼會冒出這個念頭來。你知道,在這樣一個小滑頭那裡,什麼事情都不稀奇,也許他根本不曾睡過她,可她會允許他玩玩她的……跟這些闊女人在一起你永遠也弄不明白她們指望你幹什麼……」當他終於從床上爬起來、開始刮鬍子時下午已經快過去了,我最終才成功地把他的思路吸引到其他事情上,主要是吸引到搬家上。侍女進來看他收拾好沒有--原先叫他中午就得騰出房子--這時他正在穿褲子。他既不請求原諒也不轉過身去,這使我略有幾分驚奇。看著他滿不在乎地站著系褲扣,一邊還吩咐她做這做那,我不禁吃吃笑了。「別管她,」說著,他極其輕蔑地瞪了她一眼。「她不過是一頭肥母豬。你想擰就在她屁股上擰一把,她不會說什麼的。」接著範諾登又用英語對她說,「過來,你這婊子,把手放在這上面!」聽到這話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這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也感染了那個侍女,儘管她不明白我在笑什麼。侍女開始把釘在牆上的一排繪畫和照片取下來,這些畫兒和照片上大多是範諾登本人,「你,」他用大拇指戳戳,「到這兒來!這兒有件可以紀念我的東西。」--說著他從牆上撕下一張照片--「等我走了你就用它擦屁股好了。」說完他又轉向我,「她是一個傻婊子,就算我用法語說她也不會顯得聰明些。」侍女大張著嘴站在那兒,顯然是認為範諾登瘋了。「喂!」他朝她大喝一聲,好像她耳朵不好似的。「喂,你!對了,說你呢!像這樣……」他邊說邊拿起照片,他自己的照片,用它擦了擦屁股。「像這樣!懂了嗎?看來你得給她畫張圖才行。」說著他嗝起下唇,表示極度厭惡。

  他無可奈何地監視著她把東西扔進幾隻大箱子裡。「這兒,把這些也放進去,」說著他遞給她一隻牙刷和裝灌洗器的袋子。

  他的東西有一半仍攤在地板上,箱子都已塞滿,沒有地方可裝繪畫、書和半空的瓶子了。他說,「坐一會兒,咱們有的是時間,咱們得好好想一想。你若是不來我永遠也搬不出去,你看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別忘了提醒我帶走燈泡……那都是我的,還有廢紙簍也是屬￿我的。這些王八蛋,他們要你像豬一樣生活。」

  這時侍女下樓拿麻繩去了……「你等著瞧……她會間我要麻繩錢的,哪怕只有三個蘇呢。在這兒,他們給你褲子綴一個扣子也得要錢。這夥討厭的、肮髒的小偷!」他從壁爐臺上取了一瓶蘋果燒酒,並且點頭示意我抓起另一瓶。「把它帶到新地方去沒有用,現在把它喝光拉倒。不過別給她喝!這王八蛋,我連一張手紙也不留給她。我真想在走之前把這個地方弄個一塌糊塗。

  對了……想撤尿就撒在地板上,我還想在五斗櫥抽屜裡大便呢。」他對自己、對一切都十分厭惡,因而不知該做什麼才能發洩發洩怨氣。於是他提著酒瓶走到床前,掀起床罩把燒酒灑在床墊上。這還嫌不過痛,他又用腳拼命在床墊上踩,可遺憾的是鞋底井沒有泥。他又取下床單擦鞋,嘴裡憤憤不平地喃喃道,「這樣他們就有點兒事情幹了。」最後,他含了一口酒,腦袋向後昂著漱喉嚨,待漱得心滿意足了才一口全啐在鏡子上。「瞧著,你們這些下賤的王八蛋!等我走了好好擦去吧!」他在屋裡踱來踱去,嘴裡一邊還咕嚕著什麼。看到自己的爛襪子扔在地上他便揀起來撕個粉碎,畫兒也惹他大動肝火,他拾起一張一腳把它湍透了--這是他認識的一個女同性戀者給他畫的肖像。「那個婊子!你知道她居然有膽量要我幹什麼?她要我把玩過的娘兒們介紹給她。我寫文章吹捧她,她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蘇,還以為我真心崇拜她的畫呢。若不是我答應安排她同那個明尼蘇達州來的女人見面,她才不會白給我畫這張像呢。她簡直快為那女人發狂了……像條發情的狗一樣到處跟著我們……我們沒法甩掉這婊子!她差點兒沒把我纏死。我煩得要死,幾乎不敢再領女人到這兒來,唯恐她會破門沖進來揍我一頓。我總是像賊一樣悄悄溜上來,一進來就趕快鎖上門……她和那個格魯吉亞娘兒們--她倆逼得我要發瘋,一個總是在發情,另一個總是肚子餓。我最恨睡一個餓著肚子的女人,那就像把一塊吃的塞進她肚子裡然後又掏出來……天啊,這使我想起一件事情……我把那藍色藥膏放在哪兒了?那很要緊,你生過那樣的瘡嗎?比吃一劑藥還難受。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染上的,上星期這兒來了那麼多女人,我大概早把她們忘了。這很有意思,因為她們身上都散發出純潔的氣息。你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侍女把范諾登的東西都堆在人行道上,旅館老闆酸溜溜地在一旁看著。等東西全裝上出租車,車裡就只坐得下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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