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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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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帶來一本書讓我看,書中講的是一位神職人員和一家印度報紙的編輯之間一場廣為人知的官司。似乎是編輯公開指責神職人員生活墮落,還進一步指控這位神職人員有性玻凱皮說准是梅毒,納南塔蒂卻斷言是淋病,在納南塔蒂口中,一切都得稍微添油加醋一番。究竟是什麼病誰也無從得知,納南塔蒂開心地說,「安德裡,請你說說書上講些什麼。我沒法看,我的胳膊痛。」接著,為了給我鼓勁兒他又說,「這是本講睡女人的好書,凱皮是為你拿來的。他什麼都不想,專想姑娘,他睡過那麼多姑娘——正像克裡什納一樣。我們不大相信這件過一會兒他帶我上頂樓去,這兒塞滿了從印度運來的錫罐和破爛,裹在粗麻布和厚紙裡。他說,「我把姑娘們帶到這兒來。…接著又鬱鬱不樂地補充道,「我跟女人睡覺不太拿手,安德裡。 現在我已不再跟她們睡了,只是摟著她們說說那些話,現在我只願說那些話了。」沒有必要再聽他說下去了,我知道他又要講起他的胳膊了,我看到他躺著,撞斷的胳膊在床的一側蕩來蕩去。叫我吃驚的是他又添了一句,「我睡女人沒有多大本事,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嫖客。我兄弟才叫棒呢!每天三次,天天如此。凱皮也不錯——同克裡什納一樣。」 現在他的思想都集中在這件「嫖的事情」上。到了樓下那間小房子裡,他跪在敞開的食品櫥前向我講述一度有錢、他太太和孩子們都在這兒時的情景。每逢假日他便帶太太到萬國宮租一個房間過夜,每間房子的式樣都迎然不同,他太太很喜歡那兒。「那是一個嫖的好地方,安德裡,我知道所有的房間我們正呆在裡面的小房間的牆上貼滿了照片,家族中每一分支都有照片,嚴然是印度國的縮影。這個家系圖上的大部分成員看起來猶如枯萎的樹葉,女人們都顯得弱不禁風,目光裡有一種戰戰兢兢、擔驚受怕的神情,而男人卻顯得機警、聰明,一副受過教育的黑猩猩的派頭。他們全在這兒了,大約有九十人,照片上還有白色的閹公牛、牛糞餅,他們枯瘦的腿、老式眼鏡,偶爾人們還在照片背景上看到一片乾燥的土地、一截就要倒坍的牆、一座胳膊彎曲的神像,那是一種人形的蜈蚣。這幅人物群像有一種十分怪誕、非常不諧調的氣氛,看到它的人不可避免地會想起從喜馬拉雅山脈一直延伸到錫蘭山巔的一大串寺廟。這是一大批建築物,美得叫人驚歎不已,同時卻又顯得很可怕,是醜惡的恐怖。這是肥沃的土地引起的聯想,已耗盡印度國土的無數陰謀使這片土地也變得動盪不安。瞧瞧這些寺廟前熙熙攘攘的紛亂人群,一個人便會受這些黑皮膚的英俊民族的極大感染,這些民族在過去三千年或更長的時間裡通過性交將自己的家譜神秘地同別的民族融合在一起。這些贏弱的男女的目光炯炯有神,從照片裡射出來,他們像那些英武有力的塑像投下的消瘦影子,這些石塑的、壁畫上畫的人物遍佈整個印度,以便讓在這兒相互融合的各個種族的英雄神話傳說永遠長存,留在同胞們心中。我看到的只是這石雕的廣闊夢境的一個片斷,這些就要倒塌的呆板的大廈上裝飾著寶石,凝聚著人類的精液。這令人眼花綜亂的種種奇思遐想叫我全然沉溺於其中,也使不同人種的五億人民表現出他們最微妙的渴求。 納南塔蒂現在嘈叨起他那個生孩子時死去的妹妹來,種種難以說明的、亂七八糟的怪念頭一起湧上了我的心頭。她也在牆上的照片上,一個十二三歲;又瘦又羞怯的小姑娘,拉著一個糊塗老頭的胳膊。十歲時她就嫁給了這個老色鬼,這老傢伙已經埋葬掉五個老婆了。她生了七個孩子,自己死去時卻只剩下一個孩子還活著。把她嫁給這老醜八怪是為了保住家裡的珍珠,據納南塔蒂說,她快死去時對醫生低聲說,「我已對跟男人睡覺厭倦了……我不願再睡下去受罪了,大夫。」納南塔蒂對我講述這段往事時神情嚴肅地用那只枯萎的手搔搔頭。他說,「安德裡,跟人睡覺是一樁很糟糕的事情。我要教給你一個詞,它可以叫你永遠吉祥如意。你一定要天天念,一遍遍地念,一定要念上一百遍。這是天下最好的一個詞,安德裡……現在念……OOMAHARUMOOMA!」 「OOMARABOO……」 「不對,安德裡……是這樣的……OOMAHARU-MOOMA!」「…OMAMABOOABA……」「不對,……是這樣的……」……然而,花了一個月納南塔蒂才偷偷趕到了前頭,他每星期要記住比一個詞更多的東西還是有困難的——光線不好、書的印刷很拙劣、封面破爛不堪、書頁撕破了、笨拙的翻書手指、跳狐步舞的跳蚤、埋伏在床上的虱於、他舌頭上的泡沫、時常帶的幾分醉意、嗓子眼哽住了、酒壺裡的酒、發癢的手掌、呼味呼味呼吸時的痛苦、疲憊得墜入霧中的腦瓜、良心的抽搐,盛怒,肛門裡噴出的氣體、胃中的火、發癢的屁股、頂樓上的老鼠以及耳朵裡的喧囂聲和塵土。 若不是命運之神的干預,估計我永遠也擺脫不了納南塔蒂的擺佈。碰巧,一天夜裡凱皮問我願不願帶他的一個顧客去附近一家妓院。這個年輕人剛從印度來,手頭比較拈據。他是聖雄甘地手下的人,「食鹽糾紛」期間向海邊歷史性進軍的隊伍中的一員。他曾發誓不近酒色,不過我得說他是甘地的一位非常好色的信徒,而且顯然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我能做的只是把他領到拉費裡埃大街為止,他活像一條伸出舌頭的狗,而且簡直就是一個自負、虛榮的小鬼!他穿一身燈芯絨西裝,戴頂貝雷帽,拿根手杖,打條絲質寬領帶。他還買了兩支鋼筆、一部小照相機和一些花哨的內衣,花的錢是孟買的商人們捐贈的——他們要送他去英國傳播甘地的教義。 一進漢密爾頓小姐的妓院他就無法自待了,他看到身邊圍著的一群赤裸裸的女人,便驚恐萬狀地望著我。我說,「挑一個,你可以隨便挑。」他慌得茫然不知所措,竟不敢看她們一眼。他的臉脹得通紅,小聲道,「你替我挑好了。」於是我不慌不忙地審視她們一番,挑出一個身段很豐滿的年輕小妞,看來她的身體不錯。我們在接待室中坐下等飲料送來,鴇兒問我為什麼不也找個姑娘。那個年輕的印度人便附和道,「對了,你也挑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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