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北回歸線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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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我看你應當更頻繁地把腳從鋼琴踏板上抬起來。對了,這一段很好聽……非常好聽。你說呢?是的,劇中人物把麥克風藏在褲子裡來回走動。劇情發生在亞洲,因為這種氣氛更有益。來一點安如葡萄酒怎麼樣?這是我們特意為你買的呢……吃飯過程中他一直這樣蝶蝶不休地胡扯,他這番話使人切實感到他已掏出自己割過包皮的雞巴在朝我們身上撒尿。塔尼亞聽得厭煩死了,自從滿懷柔情蜜意回來後他一直不停地自言自語。塔尼亞告訴我,他邊脫褲子邊嘮叨,一泡熱呼呼的尿便源源不斷地撒出來,像有人刺穿了他的膀胱。一想到塔尼亞同這個破了膀胱的傢伙一起爬上床我就來氣。想想看,一個又窮又憔悴的狗雜種,被子裡塞著幾部下作的百老匯劇本,居然朝我心愛的女人身上撒尿,居然叫紅酒、要旋轉燈具、要在豌豆湯裡放油炸麵包塊。他臉皮真厚!再想想看,他居然躺在我替他弄好的爐火邊,什麼都不幹,只是撒尿!老天,你這傢伙,你該跪在地下好好謝我才是。難道你沒有看見你屋裡有了一個女人?難道你看不出她已厭煩了?你竟然還沙啞著嗓子告訴我——「好了,我告訴你……有兩種方法看待……」去你媽的兩種看待事物的方法!去你媽的多元世界和你的亞洲人的音響效果!別把你的紅酒或安如葡萄酒遞給我……把她讓給我……她是屬我的。你去坐在噴泉邊上好了,讓我來嗅紫丁香!弄出你眼睛裡的頭皮屑……把那個見鬼的慢板裹在一條法蘭絨褲子裡!還有別的小樂章……你那衰弱的膀胱造出來的所有小樂章。你那麼自信、那麼有心計地朝我微笑。我把你奉承得忘乎所以了,知道嗎?就在我聽你說蠢話的問時她正在撫摸我——只是你沒有看見罷了。你以為我樂意受磨難,你說那是我該扮演的角色。好吧。問問她,她會告訴你我是怎樣受磨難的。「你是個癌病人、狂人。」那天她在電話上這麼說。她現在得到這個癌病人和狂人了,不用多久你也會在身上找到疥癬的。她的血管快炸了,我告訴你,你的話一點意思也沒有。無論你嘮嘮叨叨地說多少也堵不住漏洞。雷恩先生是怎麼說的?「言語即意味著孤獨。」昨晚我在桌布上給你留了幾個字,可你卻用胳膊蓋住了。 他把她用柵欄圍起來,好像她是一位聖人身上一塊又髒又臭的骨頭。若是他有膽量說一聲「佔有她」,也許會發生一個奇跡。只要說聲「佔有她」,我發誓一切都會圓滿解決的,何況我或許不想要她呢。不知他曾想到這一層了沒有?或許我會暫時佔有她一會兒,過後再把她還給他,她會變得更好。可是把她用柵欄圍起來總不是辦法,你無法把一個人圍住,沒有人再這樣幹了……你這可憐的、乾癟的雜種,你以為我配不上她,以為我會玷污她、褻讀她,可你不懂一個被人玷污過的女人是多麼妙不可言,不懂接受別人的精液之後一個女人會更光彩照人! 你以為有一顆充滿柔情蜜意的心就足夠了。也許對某一個女人是這樣的,可你連心都沒有了……你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大空尿脖。你在磨利牙齒,扯著嗓門大叫大嚷,你像條看家狗一樣跟在她屁股後面跑,到處撒尿,她不把你當作一條看家狗……卻把你看成一位詩人。她說,你曾一度是位詩人。現在你又是什麼?勇氣,西爾維斯特,勇氣!把那個麥克風從褲襠裡拿出來,放下後腿,別再四處撒尿。我說,拿出勇氣來,她已經從你身邊逃開了。告訴你,她早已被砧汙了,所以你還是把柵欄拆了為好。彬彬有禮地問我咖啡的味兒是否比石灰酸好點兒也沒有用,我不會給嚇跑的。把老鼠藥放進咖啡裡好了,再來點玻璃粉。尿一泡熱氣騰騰的尿,再扔幾顆豆蔻進去……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過著一種群體生活,我不得不同其他人一道過日子,主要是幾個瘋瘋癲癲的俄國人、一個醉醺醺的荷蘭人和一個叫奧爾加的大塊頭保加利亞女人。俄國人則主要是指尤金和阿納托裡。 奧爾加幾天前才剛剛出院,她在醫院裡割掉了身上的幾根管子,掉了一點兒贅肉,不過看上去並不像是受了多大的罪,體重仍同一部有駝峰似曲線的火車頭差不多。她大汗淋漓,口中奇臭,仍舊戴著刨花狀的切爾克斯假髮。她的下巴上生著兩個大疣子,疣子上長出一撮毛來,於是她便乾脆留起了小鬍子。 奧爾加從醫院回家後的第二天便又重操做鞋舊業,早晨六點便在長凳上幹開了,每天做好兩雙鞋。尤金總抱怨說奧爾加是個負擔,實際上卻是奧爾加用她每天做的兩雙鞋養活尤金和他老婆,奧爾加若是不幹活便沒有吃的。於是人人都爭先恐後及時把奧爾加拖上床,都爭著給她足夠的食物來維持下去……每頓飯都是以喝湯開始的,不論是蔥頭湯、西紅柿湯、菜湯還是別的,這類湯都是一個味道。那味道總像是洗碟子的抹布扔在裡面煮過一樣——有點兒酸味、黴味,上面漂著渣子。每頓飯後我便看到尤金把它藏在櫃子裡,它就在那兒繼續黴變下去,直到下頓飯再端出來。奶油也藏在櫃子裡,放了三天以後那味道就像一具屍首上的大腳趾。 煎放壞了的奶油時散發出的氣味並不是很開胃的,更何況做飯的房間裡根本沒有任何通風設備。我一打開門就覺得噁心,可是尤金一聽到我來了便總要打開百葉窗,扯開像魚網一樣結在一起遮陽光的床單。可憐的尤金!他四下裡望望屋裡幾件粗笨的家具、肮髒的床單和還盛著髒水的洗臉盆,然後說,「我是一個奴隸!」他每天都這麼說,還不只說一遍,要說十來遍,說完便從牆上摘下吉他唱起歌來。 壞掉的奶油……這也使我產生了許多聯想。一想起這變質的奶油我就感覺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小小的老式院子裡,這是一個氣味很難聞、很淒涼的院子。稀奇古怪的人物透過百葉窗上的裂縫偷偷地窺視我……其中有圍著披中的老婦人、小矮人、生著一張老鼠臉拉皮條的彎腰詢背的猶太人、輕桃的小妞和留鬍子的傻瓜。他們瞞珊走進院子來汲水、洗刷污水桶。一天尤金問我肯不肯替他倒污水,我就提著桶到那個角落裡去了。地上有一個孔,孔周圍亂扔著一些髒紙。那一小口井也被排泄物弄得很髒,在英語裡排泄物即是屎尿。我將桶一斜,一攤攤又髒又臭、叫人意料不到的東西便噗噗濺出來。待我回去,湯已盛好了,吃飯時我始終想著我的牙刷——牙刷舊了,毛常嵌入牙縫中。 坐下吃飯時我總是揀靠窗的座位,我怕坐在桌子另一端,那兒離床太近。那張床叫人心裡發怵,一扭過頭去我便可以看到灰色床單上的血污,可我儘量不看那邊而去看窗外院子裡的人刷洗污水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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