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
第七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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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鐘一響,她就站起來,要回榮鎮去,像個木頭人一樣,只是聽從習慣支配。 天氣很好;這是三月份一個晴朗而寒冷的日子,太陽發出的白光,把天空都照白了。盧昂人穿了節日的服裝,心滿意足地在街上散步。她走到聖母院前的廣場上。晚禱剛剛做完,人流從三座拱門下湧了出來,就像河水流過三個橋洞一樣,門衛站在拱門當中,動也不動,勝過急流中的砥柱。 於是她想起了那難忘的一天:她非常著急,但又充滿了希望,走進了這個教堂的甬道。甬道雖然很長,但還有個盡頭,而她那時的愛情卻顯得無窮無盡。 現在她繼續往前走,眼淚直往下流,滴在她面紗上;她頭昏眼花.搖搖晃晃,幾乎支持不住了。 「當心!」有人從開著的馬車門裡喊著。 她趕快站住,讓一匹黑馬踢蹬而過。黑馬拉著一輛雙輪輕便馬車,車上坐著一個穿貂皮大衣的紳士。這個人是誰?她似曾相識……但馬車奔馳過去了。 哦!這個人是子爵!她轉過身子去看,街上已經沒有了人。她傷心透頂,幾乎要垮了,趕快靠住一堵牆,以免倒在地上。 過後一想,她恐怕看錯了人。至少,她並沒有把握,裡裡外外,她都不再是當年的人了。她感到喪魂失魄似的,搞得不好就要滾進無以名之的深淵。來到紅十字旅館,一眼看見了好心的奧默先生,她覺得說不出的高興,奧默看著一大箱藥品裝上燕子號班車,手裡拿一塊綢巾,裡麵包著六個鐵路工人愛吃的小麵包,那是給他太太買的。 奧默太太非常愛吃這種又粗又短的、頭顱形狀的小麵包,總是在四旬齋期間塗上加鹽的黃油吃。這是哥特人食物的樣品,也許在十字軍時代就吃上了。那些身強力壯的羅曼人,在火炬的黃色光焰下,在餐桌上的大酒大肉之間,看見了這種頭狀的麵包,仿佛看到了薩拉遜人的頭顱,立刻狼吞虎嚥起來。藥劑師的太太雖然牙齒不好,卻和古代的英雄好漢一樣愛大吃大嚼,因此,奧默先生每次進城,總要到屠宰場的大麵包房買上一些,帶回家去。 「很高興碰到你!」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攙艾瑪上燕子號班車 然後他把麵包掛在網架的皮條上,不戴帽子,兩臂交叉地坐下,擺出一副沉思默想、不可一世的姿態。 但等到瞎子像平時一樣出現在山坡腳下的時候,他就叫了起來: 「我真不懂,當局怎麼還能容忍幹這種犯罪的行業!應當把這些該死的東西關起來,強迫他們勞動才對!說老實話,我們進步的太慢了,簡直是像烏龜爬行!我們還生活在野蠻時代呢!」 瞎子伸出他的帽字,在馬車門前搖晃,乞求施捨,看起來好像門簾上脫了釘子的口袋。 「看,」藥劑師說,「淋巴腺結核!」 雖然他早見過這個窮鬼,卻裝做頭一次見到的樣子,口中念念,有詞,說什麼「角膜」,「不透明角膜」,「鞏膜」,「面型」,然後用大發慈悲的口氣問他: 「朋友,你得了這種可怕的病,時間不短了吧?最好不要上小酒館,要注意飲食。」 他勸瞎子要吃好酒好肉。瞎子還是唱他的歌,他顯得幾乎是個傻子,最後,奧默先生打開了錢包。 「給你,這是一個蘇,找我兩個銅板。不要忘記我的話,你的病會好的。」 伊韋爾居然敢懷疑他的話。於是藥劑師保證能治好結核病,只要瞎子用他親自配製的消炎膏,他並且留下了自己的住址。 「我是奧默先生,住在菜場旁邊,一問便知。」 「得了,不必白費勁了。」伊韋爾說,「難道你也要演戲?」 瞎子往下一蹲,頭往後一仰,兩隻暗綠色的眼睛一轉,舌頭一伸,雙手摸摸肚子,嘴裡發出餓狗般暗啞的號叫。艾瑪見了噁心。轉過身去,把一個五法郎的錢幣扔給他,這是她的全部財產,她覺得這樣扔了也好。 車又走了,忽然,奧默先生把頭伸出窗外,對瞎子喊道: 「不要吃澱粉,也不要喝乳!貼身要穿羊毛衫,要燒得刺柏的漿果出煙,熏你的結核!」 艾瑪看著熟悉的景色在她眼前倒退,漸漸忘了目前的痛苦。但她累得支持不住,回到家裡只是發呆,垂頭喪氣,幾乎要睡著了」 「管它呢!」她心裡想。 誰知道怎樣?為什麼不發生意外的事說不定勒合會死呵! 早上九點鐘,她給廣場上嘈雜的聲音吵醒了,一大堆人圍著菜場看柱子上貼的大佈告,她看見朱斯坦爬上一塊界石,把佈告撕下來。這時,一個鄉村警察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奧默先生從藥房裡走了出來,勒方蘇瓦大娘正在人群當中誇誇其談。 「太太!太太!」費莉兩叫著跑了進來。「真是可惡!」 可憐的女傭人心情激動,把她剛從門上撕下來的黃紙佈告遞給她的女主人,艾瑪一眼就看見了:她的全部動產都要拍賣。 於是她們面面相覷,靜悄悄地對看了一會兒。她們主僕之間並沒有不可告訴對方的秘密。最後,費莉西歎了一口氣: 「假如我是你,太太,我就去找吉約曼先生。」 「你看行嗎?」 這句問話的意思是:「你和他家傭人要好,摸得清他家的底,是不是他主人有時候也談起過我來?」 「行,去吧,去了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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