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
第七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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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執達員哈郎先生帶了兩個見證人到她家來,她無可奈何,只好若無其事地讓他們登記要扣押的物品。 他們從包法利的診室開始,卻沒有登記骨相學的頭顱,把那當做職業上需要的儀器;他們清點了廚房裡的盤子、鍋子、椅子、燭臺,臥室裡架子上的各種擺設。他們查看她的袍子、內衣、梳洗室;她的生活,甚至最見不得人的角落,也像一具屍體一樣,陳列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這三個人隨隨意檢查。 哈朗先生穿一件緊身的黑上衣,紐扣全部扣上,系了一條白領帶,腳上的鞋套也紮得很緊,他翻來覆去地問: 「可以看看嗎,太太?可以看看嗎?」 他時常看得叫起來: 「真漂亮!……非常美!」 然後他把筆在左手拿著角質墨水瓶裡沾沾墨水,繼續登記。 等到他們查完了房間,又上頂樓去。 樓上有一張小書桌,裡面鎖著羅多夫的來信去。他們一定要她開鎖。 「啊!來往信件!」哈朗先生很知趣地微笑著說。「對不起,可以查查嗎?因為我要看看信件有沒有別的東西。」 於是他斜拿著信紙,輕輕抖動,仿佛會抖出金幣來似的。這可使她惱火了,她嫌這只粗手,這鼻涕蟲一般又軟又紅的手指頭,居然敢捏住這些曾使她心醉神迷的信紙。 他們總算走了!費莉西又進門來。她本來奉命在外面等候,要把包法利支使開。現在,她們趕快把扣押房產的留守人藏在閣樓裡,他答應不出來。 夏爾整個晚上顯得心事重重。艾瑪用焦急的眼光看著他,以為他臉的皺紋也是對她的控訴,然後,她的目光落到中國屏風遮住的壁爐上,大窗簾上,扶手椅上,總之,這些減輕過她生活痛苦的東西上。她心裡感到有些內疚,或者不如說,感到悔恨交加,但是這種悔恨不但沒有使她的熱情冷下去,反而使它更旺盛了。夏爾卻在心平氣和地撥火,兩隻腳擱在壁爐的鐵架子上。 有時留守的人在閣樓裡躲得不耐煩了,不免發出一點聲響。 「樓上有人走動?」夏爾問道。 「沒有!」她答道,「大約是一扇天窗沒有關,風一吹就響。」 第二天是星期日,她到盧昂去找那些她久聞大名的銀行家。他們不是下鄉度假,就是出門了。她不怕碰釘子;碰到一個就向人家借錢,說她要錢有急用,擔保一定歸還。有的人當面笑她,沒有人答應借錢。 兩點鐘,她跑到萊昂住的地方,敲他的門。沒人來開。最後,他出來了。 「誰叫你來的?」 「打攪你了嗎?」 「沒有……不過……」 他承認房東不喜歡「女人」上門。 「我有話對你說,」她回答道。 於是他要拿出鑰匙來。她攔住他。 「啊!用不著,到我們那裡去。」 他們去了布洛涅旅館,進了他們的房間。 她一進來就喝了一大杯水,臉色慘白。她對他說: 「萊昂,你得幫我一個忙。」她緊緊捏住他的手,上下搖動。 加了一句:「聽我說,我需要一千法郎!」 「難道你瘋了!」 「還沒有!」 她立刻告訴他扣押的事,她實在沒有辦法了。因為夏爾完全蒙在鼓裡,她的婆婆恨死了她,盧奧老爹幫不了忙。她只好來求他,萊昂,為她奔走奔走,去搞到這筆決不可少的錢…… 「你怎麼能……」 「你多差勁!」 「你說得太過份了吧。也許有個千把金幣,你的債主就不會逼你了。」 那她更有理由要他想方設法了;難道他三千法朗還搞不到。再說,萊昂還可以替她擔保呢。 「去吧!試試看!沒有錢不行!快跑!……唉,試試看!試試看!我多麼愛你呵!」 他出去了,一個小時後才回來,並且拉長了臉說: 「我去了三家……都沒有用。」 後來,他們兩個面面相覷地坐在壁爐的兩個角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艾瑪聳聳肩膀,頓頓腳,他聽到她低聲說: 「假如我是你,我一定有辦法弄到錢!」 「到哪裡去弄?」 「到你的事務所去!」 於是她瞧著他。 她的眼睛冒出火光,流露出不怕下地獄的神色,上下眼皮越靠越近,又是勾引,又是挑動——年輕人感到這個女人雖不明目張膽說出她的用心,卻在暗示要他犯罪,他怕自己招架不住。於是,為了免得她把話挑明,他就拍拍額頭,大聲說道: 「奧雷爾今天夜晚回來(他是個富商的兒子,又是他的好朋友)!我想,他不會不借錢給我的。我明天給你送錢來,」他又加了一句。 艾瑪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一點也沒有流露喜出望外的神情。難道她猜到了他在扯謊?他臉紅了,接著又說: 「不過,要是我三點鐘還回不來,你就不必等我,親愛的。現在我得走了,對不起。再見!」 他握握她的手,感到它已經麻木。艾瑪實在精疲力竭,連感覺都失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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