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第六節(3)


  「啊!那倒簡單:先是法庭判決,然後扣押……;就算『完了』!」

  艾瑪恨不得要打他一頓。但她忍氣吞聲地問:有沒有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哈!你希望萬薩爾大事化小。你不知道這個人,他比阿拉伯人還狠呢!」

  這就要勒合先生出力了。

  「你聽我說!直到現在,我對你還算不錯吧?」

  於是他打開一本帳簿,

  「你看!」然後他一頁一頁從後往前翻:

  「你看……你看……八月三日,兩百法郎……六月十七,一百五十……三月二十三,四十六法郎……而在四月……」

  他打住了,仿佛害怕說漏了嘴似的。

  「我還沒提你丈夫簽的期票,一張七百法郎,一張三百!還有你的零碎帳,加上利錢,算也算不清,我都搞糊塗了。你叫我怎麼再管下去呢!」

  她哭了,甚至喊他「我的好勒合先生」。但是他總推說「萬薩爾這傢伙太壞」。再說,他手頭一個錢也沒有,現在誰也不還欠帳,簡直是在他身上剝皮拔毛,像他這樣一個開小鋪子的可憐人,怎麼能放帳呢?

  艾瑪不說話了。勒合先生輕輕地咬著鵝毛筆管的羽毛,當然是為了她的沉默而感到不安,因為他又說了:

  「起碼,不管哪一天,如果我有一筆進款……我才能夠……」

  「其實,」她說,「巴恩鎮拖欠的款子……」

  「怎麼?……」

  一聽到朗格盧瓦還沒有付清欠帳,他顯得大為意外。然後,他假情假意地說:

  「那我們好商量,比如說……?」

  「唉!一切都可以隨你!」

  於是他閉上眼睛,盤算了一下,寫了幾個數字,說自己也很困難,事情很棘手,他的「老本也賠出去了,」這才開了四張期票,每隔一個月付清二百五十法郎。

  「但願萬薩爾接受我的期票!其實,我說話是算數的,就像蘋果是圓的一樣。」

  然後,他隨隨便便挑了幾件新到的貨給她看,不過在他看來,沒有一件夠她的格。

  「我說一件衣料賣七個蘇一公尺,保證不掉顏色!他們就相信了!其實,我沒有講真話,你當然明白。」他想這樣對她推心置腹,把欺騙別人的事告訴她,就可以要她相信,他對她是另眼看待的。

  她一走,他又把她叫回來,看一幅三公尺的鏤空花邊,那是他最近買到的「搶手貨」。

  「多漂亮!」勒合說:「現在用的人多著呢,搭在沙發背上,真夠派頭。」

  然後他比扒手還快,就用藍紙把花邊包好,塞到艾瑪手裡

  「至少,就我所知道的……?」

  「啊!以後再說吧,」他又加了一句,就轉過腳跟進去了。

  一到晚上,她就催包法利給他母親寫信,要她把遺產還沒有付清的款子儘快給他們寄來。婆婆回信說,遺產沒有餘款:清算已經 結束,他們除了巴恩鎮的房產以外,每年還有六百法朗收入,她會按時間給他們匯來。

  於是包法利夫人只好向兩三家病人討款,不久就老用這個辦法,因為她一討債就靈。她還小心在意地在帳單後面加上一句:「請不要向我丈夫提這件事,你知道他多麼愛面子……真對不起……請多關照……」

  有人表示不滿,她就把信截住。

  為了搞到錢,她還賣她的舊手錶,舊帽子,破銅爛鐵;她討價還價,分文必爭——她身上流著農民的血液,使她見錢眼開,後來,她進 城的時候,還買了一些便宜的舊貨,不怕轉賣不掉,勒合先生總是會收下的。她收買鴕鳥的羽毛,中國的瓷器,還有大木箱;她向費莉西借錢,向勒方蘇瓦大娘借,甚至借到紅十字旅館的老闆娘頭上,不管什麼地方,見人就借,最後,收到了巴恩鎮的欠款,她付清了兩張期票,另外一千五百法朗又過期了,她又簽新期票,就這樣一直拖下去。

  其實,她有時也想算計算計,但是一算就發現事情越出常軌,連她自己也難以相信。於是她又重新算過,可是越算越糊塗,只好丟下不管,甚至想也懶得想了。

  現在,這個家也搞得一塌糊塗!只看見討債的商人走出門時滿面怒容。有些手絹丟在灶上;小貝爾特居然穿破襪子,這可惹得奧默太太大發牢騷。要是夏爾敢不識相,說上片言隻語,艾瑪回起嘴來就蠻不講理,說這一點不能怪她!

  為什麼這樣大的脾氣?他認為她的老毛病又復發了,於是他反面責備自己太不體貼,不該把她的神經病當做錯誤,真想跑去吻她,表示歉意。

  「啊!不行,」他心裡又想,「我會惹得她討厭的!」於是就不敢去。

  晚餐後,他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有時,他讓小貝爾特坐在他膝蓋上,打開一本醫學雜誌,教她認字。孩于從來沒有學習過。不一會兒就愁容滿面,睜大眼晴,哭了起來。他只好又來哄她;把噴水壺裡的水倒在沙上,流成一條小河。或者把女貞樹椏掰斷,栽在花圃裡,這並不會糟蹋花園,因為園子裡的草已經長得太亂,鋤草的錢也好幾天沒有付給勒斯蒂布杜瓦了!後來孩子一冷,就要媽媽。

  「叫保姆吧,」夏爾說。「你曉得。我的小寶貝,媽媽不喜歡人打攪。」

  秋天來了,樹葉已經開始落下,——就像她兩年前生病時一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了結?……他繼續走著,雙手搭在背後。

  太太待在臥房裡,沒有人上樓去打擾她。她就待一整天。麻木不仁,連衣服也幾乎不穿,有時點起蘇丹後宮用的錠香.那是她在盧昂一家阿爾及利亞人開的鋪子裡買的。為了不要丈夫夜裡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身邊,她就蹙眉蹙嘴,打發他到樓上去睡;她看書一直看到天亮,看些荒唐的小說,裡面描寫狂歡濫飲的場面,鮮血淋漓的情景。有時她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喊叫。夏爾趕快跑來。

  「沒你的事!快點走開!」她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