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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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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媽媽!……」夏爾大聲喊叫,想要兩邊熄熄火氣。 但是兩個女人都氣得跑掉了。艾瑪頓著腳,翻來覆去地說: 「啊!鄉巴佬!真土氣!」 夏爾跑到母親那裡;她正氣得六神無主,結結巴巴地說: 「蠻不講理、楊花水性的東西!真不知道壞到什麼程度!」 她要馬上就走,如果媳婦不來賠禮的話。於是夏爾又跑到妻子面前,求她讓步,他甚至下了跪。 她最後總算答應了:「好吧!我去。」 的確,她像個侯爵夫人似的伸出手來,對婆婆說: 「對不起,夫人。」 然後,艾瑪回到樓上房裡,伏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底下,像個孩子似地哭了起來。 她和羅多夫商量過,臨時出了什麼事,她就在百葉窗上貼一張白紙條,如果碰巧他在榮鎮,看見暗號,就到屋後的小巷子裡會面。艾瑪貼了白紙,等了三刻鐘,忽然望見羅多夫在菜場角上。她想打開窗子喊他,可是他已經不見了。她又失望地撲到床上。還好沒過多久,她似乎聽到人行道上有腳步聲。沒有問題,一定是他。她下了樓梯,走出院子。他在門外。她撲到他懷裡。 「小心!」他說。 「啊!你曉得就好了!」她答道。於是她就講了起來,講得太急,前言不對後語,又誇大其辭,還捏造了不少事實,加油加醬,羅囉嗦嗦,結果他聽不出個名堂來。 「得了,我可憐的天使,不要怕,看開些,忍耐點!」 「可是我已經忍耐了四年,吃了四年的苦!……像我們這樣的愛情,有什麼不可以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去的!他們老是折磨我。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救救我吧!」 她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她的眼睛裡充滿了眼淚,閃閃發光,好像波浪下的火焰;她的胸脯氣喘吁吁,上下起伏。他從來沒有這樣愛過她,結果他也沒了主意,反而問她: 「那該怎麼辦呢?你想該怎麼辦?」 「把我帶走!」她叫起來,「搶走也行!……唉!我求你啦!」 她沖到他的嘴邊,仿佛一吻嘴唇,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抓住嘴裡吐出來的同意一樣。 「不過……」羅多夫回答說。 「什麼?」 「你的女兒呢?」 她考慮了幾分鐘,然後答道: 「只好把她帶走了,真倒黴!」 「居然有這種女人!」他心裡想,看著她走了。 她剛剛溜進了花園。因為有人喊她。 後來幾天,包法利奶奶覺得非常奇怪:媳婦似乎前後判若兩人。的確,艾瑪表現得更和順了,有時甚至尊重得過了頭,居然問婆婆醃黃瓜有什麼訣竅。 這是不是更容易瞞人耳目?還是她想吃苦就要吃到頭,在苦盡甘來之前,她要以苦為樂?其實,她並沒有這種深謀遠慮;她不過是提前沉醉在即將來到的幸福中而已。這是她和羅多夫談不完的話題。她靠著他的肩頭,悄悄地說: 「咳!等到我們上了郵車!……你想過沒有?這可能嗎?我總覺得,等我感到車子要出發了,那真像是坐上了氣球,就要飛上九霄雲外一樣。你知道我在扳著手指頭算日子嗎?……你呢?」 包法利夫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漂亮;她具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那是心花怒放、熱情奔流、勝利在望的結果,那是內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協調一致的產物。她的貪心、她的痛苦、尋歡作樂的經驗、還有永不褪色的幻想,使她一步一步地發展,就像肥料、風雨、陽光培植了花朵一樣,最後,她的天生麗質從大自然中吸收了豐富的營養,也像鮮花一般盛開。她的眼皮似乎是造化特鐘靈秀。包藏著脈脈含情的秋波和閃閃發亮的明眸;而她一呼吸,小巧玲瓏的鼻孔就張大了,豐滿的嘴唇微微翹起,朦朦朧朧的寒毛在嘴角上投下了一點陰影。人家會以為是一個偷香竊玉的高手,在她的後頸窩挽起了—個螺髻;頭髮隨隨便便盤成一團,可以根據翻雲覆雨的需要,天天把髮髻解開。她的聲音現在更加溫柔,聽來有如微波蕩漾,她的腰身看來好似細浪起伏;甚至她裙子的縐褶,她弓形的腳背,也能引人入勝,使人想入非非。夏爾又回到了燕爾新婚的日子。覺得新娘令人銷魂失魄,簡直消受不了。 他半夜回來的時候,總不敢吵醒她。過夜的瓷器燈在天花板上投了一圈顫抖的光線;小搖籃的帳子放下了,看來好像一間白色的小房子,在床邊的暗影中,更顯得鼓鼓的。夏爾瞧瞧帳子。他仿佛聽見女兒輕微的呼吸聲。她現在正在長大,每一個季節都會很快地帶來一點進展。他已經看見她傍晚放學回家,滿臉笑容,衣服袖子上沾滿了墨水,胳膊上還挎著她的小籃子。以後她還得進寄宿學校,這要花很多錢,怎麼辦呢?於是他沉思了。他打算在附近租一小塊田地,他每天早上出診的時候,可以順便管管田產。他要節省開支,省下來的錢存進儲蓄所;然後他要買股票,隨便哪家的股票都行;再說,看病的人會多起來。他這樣算計,因為他要貝爾特受到良好的教育,會有才能,會彈鋼琴。啊:等她到了十五歲,像她母親一樣在夏天戴起大草帽來,那是多麼好看!遠遠看來,人家還會以為她們是兩姐妹呢。他想像她夜晚待在父母身邊,在燈光下做活計;她會為他繡拖鞋;她會料理家務;她會使整個房子像她一祥可愛,一樣快活。最後,他們要為她成家而操心;要為她挑一個可靠的好丈夫;他會使她幸福;並且永遠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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