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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2)


  包法利奶奶星期三走,這是榮鎮趕集的日子。

  廣場從早晨起,就擠滿了大車,都是車頭朝下,車轅朝天,從教堂到客店,順著房屋,擺了長長的一排。對面是搭帆布棚的小攤子,出賣布帛,被褥,毛襪,還有馬籠頭和藍絲帶,絲帶一頭露在布包外面,隨風飛舞。地上擺著粗糙的銅器鐵器,一邊是金字塔形的雞蛋堆,一邊是放著乾酪的小柳條筐,墊底的草粘粘地伸出筐外;在打麥機旁邊,咯咯叫的母雞從扁平的籠子裡伸出頭來。老鄉擠進了藥房的門就站著不動,有時簡直要把鋪面擠塌。每逢星期三,藥房裡總是人滿滿的,大家擠進去,與其說是買藥,不如說是看病,奧默先生的大名在周圍的村子裡可響著呢。他膽大臉厚,哄得鄉巴佬五體投地。他們把他當作比真醫生還更偉大的醫生。

  艾瑪靠著窗子(她時常靠著窗子看熱鬧:在外省,窗口可以取代劇院和散步場),望著亂糟糟的鄉巴佬,消遣時光,忽然看見一個穿著綠色絲絨外套的先生。他戴了一副黃色的手套,雖然腳上罩著粗皮的鞋罩;他向著醫生的住宅走來,後面跟著一個鄉下人,低著腦袋,好像心裡有事似的。

  「醫生在家嗎?」他問在門口和費莉西談天的朱斯坦。

  他以為朱斯坦是醫生的傭人,就說:

  「請通報一聲:于謝堡的羅多夫·布朗瑞先生要見他。」

  新來的人並不是為了炫耀他有地產,才把地名放在他的姓名前面,其實只是為了說明他的身份。于謝堡的確是榮鎮附近的一片地產,他不久前買下了城堡,還有兩個農場,親自耕種,但是並不太費工夫,他過的是單身生活,人家說他「一年起碼有一萬五千法郎的收入」。

  夏爾走進了會客廳。布朗瑞先生指著他的傭人說:他要放血,因為他覺得「渾身有螞蟻咬似的」。

  「放血就不癢了,」傭人什麼意見也聽不進去。

  於是包法利要人拿來一捆繃帶,一個臉盆,並且請朱斯坦端住盆子,然後,他對臉色已經發白的鄉下人說:

  「不要害怕,老鄉。」

  「我不怕,」鄉下人答道,「動手好了!」

  他假裝好漢,伸出了粗胳膊。柳葉刀一刺,血就噴了出來,一直濺到鏡子上。

  「把盆子端過來!」夏爾喊道。

  「瞧!」鄉下人說,「人家會說是一小道泉水在流!我的血多紅呵!這該是好兆頭,對不對?」

  「有時候,」醫官接著說,「開頭不覺得怎麼樣,忽然一下就昏倒了,特別是身體結實的人,像他這樣的。」

  鄉下人一聽這話,手指頭轉動的匣子拿不住了。肩膀突然往後一倒,把椅子背壓得嘎吱響,帽子也掉在地上。

  「我早就說過了,」包法利用手指捺住血管說。

  臉盆開始在朱斯坦手裡搖晃;他的膝蓋在打哆嘯,臉也白了。

  「太太:太太!」夏爾喊道。

  她一步跳下樓梯。

  「拿醋來!」他叫道。「啊!我的上帝:一下子倒了兩個!」

  他一緊張,紗布也綁不好。

  「不要緊,」布朗瑞先生把朱斯坦抱在懷裡,沒事人似的說道。

  他把他抱到桌上,背靠牆坐著。

  包法利夫人動手解開他的領帶。襯衫的帶子打了一個死結;她輕巧的手指花了幾分鐘,才把年輕人頸上的死結解開;然後她把醋倒在她的麻紗手絹上;她一下一下地擦他的太陽穴,並且小心在意地擦一下,吹一口氣。

  趕車的鄉下人醒過來了;但朱斯坦還是昏迷不醒,藍眼珠給灰白的鞏膜遮住了,就像牛奶中的藍花一樣。

  「不要讓他看見血,」夏爾說。

  包法利夫人拿起臉盆。她要彎腰才能把盆子放到桌子底下,彎腰時她的袍子(這是一件夏天穿的袍子,有四道縐褶,黃顏色,腰身長,裙幅寬)就像喇叭花一樣攤開在周圍的石板地上;因為艾瑪俯下身子,伸開胳膊時,有一點站不穩,鼓起來的衣服有些地方緊緊貼住身子,露出了她上半身的曲線。隨後,她去拿瓶水來,溶化了幾塊糖,那時候藥劑師才到。女傭人去找他,他正在發脾氣;看見他的學徒睜開了眼睛,他才松了一口氣。然後,他圍著學徒兜圈子,從上到下地打量他。

  「不中用!」他說,「小笨蛋,的的確確,三個字:不中用!放放血到底算得了什麼呀!你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怕的好漢呢!大家看,他就是爬上樹梢也不頭暈、還能搖落核桃的松鼠呢!啊!對了,說吧,吹牛吧!難道這是將來開藥房的人才嗎?因為說不定有一天,情況緊急,法院會傳你去醫治法官的良心呢。那時你可不能毛手毛腳,一定要冷冷靜靜,說話頭頭是道,像一個男子漢,否則,就要當大傻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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