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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4)


  他趕快向周圍籠籠統統地掃了一眼,眼光依依不捨地落在牆壁上,架子上,壁爐上,恨不得能鑽進去,或者都帶走。

  但是艾瑪又進來了,女傭人牽著貝爾特,貝爾特用繩子拉著一架頭朝下的風車。

  萊昂吻她的小脖子,吻了一遍又一遍。「再見,可憐的孩子!再見,親愛的小寶貝,再見!」

  他把孩子交還母親。

  「帶走吧,」母親說。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包法利夫人轉過身去,臉靠住玻璃窗;萊昂手裡拿著鴨舌帽,從上到下輕輕地拍著自己的屁股。

  「要下雨了,」艾瑪說。

  「我有外套,」他答道。

  「啊!」

  她又轉回身來,下巴低著,臉孔朝前看。陽光照著她的額頭,好—像照著一塊大理石,劃出了她眉毛的曲線,誰也不知道艾瑪在天邊看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好了,再見吧:」他歎口氣說。

  她突然一下抬起頭來。

  「是的,再見了……走吧!」

  他們彼此向著對方走去;他伸出手來,她猶豫了一下。

  「那麼,照英國規矩吧,」她說,一面伸過手去,勉強笑了一笑。

  萊昂感到他的指頭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整個生命似乎也都化為流體,流入了她的手掌。

  然後,他鬆開了手;他們還是眼睛望著眼睛,他就這樣走了。

  他則走到菜場又站住,藏在一根柱子後面,要最後一次看看這白色的房屋和那四個綠色的窗簾。他仿佛看見臥室窗口有一個人影;窗簾似乎沒有人碰,就自動脫離了簾鉤,長長的、斜斜的褶紋慢慢地移動。忽然一下,所有的括紋都鋪開了,窗簾已經掛直,一動不動,好像是一堵石灰牆。萊昂跑了起來。

  他遠遠看見他老闆的輕便馬車停在大路上,旁邊有一個系著粗布圍裙的男人,手拉著馬。奧默和吉約曼先生在談天。他們等著他呢。

  「擁抱我吧,」藥劑師說,眼睛裡還有眼淚。「這是你的大衣,我的好朋友。當心不要著涼!好好照顧自己!多多保重!」

  「好了,萊昂,上車吧!」公證人說。

  奧默彎腰站在擋泥板旁邊,說一個字嗚咽一聲,才說出了這句斷腸話:

  「一路平安!」

  「再見,」吉約曼先生答道。「走吧!」

  他們走了,奧默也回家了。

  包法利夫人打開朝著花園的窗子,看看天上的雲。

  朝西,在盧昂那一邊,烏雲密集,奔騰翻滾。卷起了螺旋形的黑色波浪,在層雲後面,太陽像高懸的金盾,發出條條金光,就像盾上射出的支支金箭,而在別的地方,天上卻是空的,像瓷器一樣白。但是一陣狂風吹來,吹得楊樹彎腰,突然落下一陣急雨,劈劈啪啪地打在綠色樹葉上。隨後,太陽又出來了,母雞咯咯地叫,麻雀在淋濕的小樹叢中拍打翅膀,沙上的小水窪往低處流,帶走了洋槐的粉紅落花。

  「啊!他恐怕已經走遠了!」她心裡想。

  奧默先生還和過去一樣,在他們六點半鐘吃晚餐的時間過來。

  「好了!」他坐下來說道。「我們剛才總算把我們的年輕人送走了吧?」

  「總算送走了!」醫生答道。然後,他坐著轉過身來問道:

  「你們家裡沒出什麼事吧?」

  「沒出什麼大事。只是我的女人,今天下午有點感情衝動。你知道,女人味,一點小事都會叫她們難過!尤其是我家裡那一口子!若是你要怪她們,那就不對了,因為她們的腦神經組織,本來就比我們的脆弱。」

  「可憐的萊昂!」夏爾說道,「他到了巴黎怎麼打發日子呢?……他會過得慣嗎?」

  包法利夫人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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