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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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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要聽他的,包法利夫人,」奧默插嘴了,身子還俯在盤子上。「這純粹是謙虛——怎麼,親愛的朋友!咳!那—天,在你房間裡,你唱的『守護天使』真好聽極了。我在實驗室裡都聽得見:你咬字清楚得像個演員。」 菜昂的確住在藥劑師家,有二樓—間朝向廣場的房子。他聽見房東的恭維話,臉都漲紅了,而房東卻已經轉過頭去,對醫生一個—個地數著榮鎮的主要居民,他講故事,提供消息:沒有人知道公證人到底有多少財產,還有『杜瓦施那家人』,總是裝腔作勢。 艾瑪接著問萊昂:「你喜歡什麼音樂? 「呵!德國音樂,使人夢想聯翩的音樂。」 「你去過意大利歌劇院嗎?」 「還沒有。不過我明年要去巴黎,讀完我的法律課,那時就要看歌劇了。」 「我剛才非常榮幸,」藥劑師說,「和你的丈夫談到那個丟下房屋遠走高飛的亞諾達;由於他揮金如土,才給你們留下了榮鎮最舒適的一座房子。這房子對醫生特別方便的是有個小門通到一條小路,進進出出都沒有人看見。此外,對住家的人來說,一切方便都不缺少:洗衣房、廚房帶配膳室、起居室、水果儲藏室等等。這個亞諾達是個浪蕩子,什麼也不在乎!他在花園盡頭,水池邊上,搭了一個花棚,專為夏天喝啤酒用,要是夫人喜歡園藝,不妨……」 「我的妻子不搞這套,」夏爾說。「雖然有人勸她多動動,她卻老是喜歡待在房裡看書。」 「這也和我一樣,」萊昂接過去說,「的確,還有什麼比在爐旁夜讀更愜意的呢?讓風吹打玻璃窗吧,讓燈點著吧!……」 「可不是?」她睜開又大又黑的眼睛,盯著他說。 「你什麼也不想,」他繼續說,「時間就過去了,你一動不動,就可以神遊你想看到的地方,你的思想和小說難分難解,不是親身體會細節,就是追隨故事的來龍去脈,思想和書中人打成一片,似乎是你穿了他們的衣服,在心驚肉跳一樣。」 「說得對!說得對!」她說。 「你有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萊昂接著說,「在書裡看到似曾相識的念頭,若遠若近的形象,卻表達了你最細膩的感情?」 「有的,有的,」她回答道。 「因此,」他說,「我特別喜歡詩人。我覺得詩比散文更溫情脈脈,更能使人流淚。」 「不過,詩讀久了也會生厭,」艾瑪反駁說,「現在,相反,我倒喜歡一氣呵成、驚心動魄的故事,我最討厭平庸的人物,有節制的感情,那和日常見到的人一樣。」 「的確,」實習生指出,「這樣的作品不能感動人,在我看來,就脫離了藝術的真正目的。人生的幻想很容易破滅,如果在思想上能和高尚的性格、純潔的感情、幸福的情景掛上鉤,那是多麼美好呵!就說我吧,住在這裡,遠離大世界,不看書還有什麼消遣呢?榮鎮能提供的娛樂實在是太少了!」 「當然,就像托特一樣,」艾瑪接著說,「因此,我從前一直在圖書室借書看。」 「要是夫人肯賞光,」藥劑師聽到最後一句話,就說,「我倒有一架好書,可供夫人隨意使用,書的作者都是名人:伏爾泰,盧梭,德利爾,華特·司各特,《專欄回聲》等等,此外,我還收到各種期刊,其中《盧昂燈塔》天天送來,因為我是該刊在比舍、福吉、新堡地區和榮鎮一帶的通訊員。」 他們的晚餐吃了兩個半小時,因為阿特米斯這個侍女穿著一雙粗布拖鞋,懶洋洋地在石板地上拖拖拉拉走著,端了一個盤子,再端一個盤子,丟三拉四,什麼也不懂,老是開了檯球房的門就不關,讓門閂的尖頭不斷在牆上碰得哢嗒響。 萊昂一面說話,一面不知不覺地把腳踩在包法利夫人椅子的橫檔上。她系了一條藍緞小領帶,使有管狀褶襇的細麻布衣領變得筆挺,好像縐領一樣;只要她的頭上下一動,她的下半邊面孔就會輕盈地藏進她的頸飾,或者款款地再露出來。就是這樣,他們兩個挨得很近,在夏爾和藥劑師談天的時候,他們也進入了閒談,但是談來談去,總離不開一個固定的中心,那就是他們共同的興趣:巴黎的演出,小說的名字,新式的四對舞,他們不認識的世界,她住過的托特,他們現在住的榮鎮。他們翻箱倒櫃,什麼都談,一直談到吃完晚餐。 上咖啡的時候,費莉西到新居去把房間準備就緒,四個客人沒等多久也離席了,勒方蘇瓦太太靠著爐火的餘燼已經睡著,馬夫手裡提著一盞燈,等著把包法利夫婦送去新居。他的紅頭髮上還沾著碎麥秸,走起路來左腿一瘸一拐。等到他用另一隻手接過了神甫先生的雨傘,大家就上路了。 全鎮都已經入睡。菜場的柱子投下了長長的黑影,土地是灰色的,好像夏天晚上一樣。 不過,醫生的住宅離客店只有五十步遠,大家差不多立刻就互祝晚安,各走各的了。 艾瑪一進門廊,就覺得石灰滲出的冷氣,好像濕布一樣,落在她的肩上。牆是新粉刷的,木樓梯嘎吱地響。一樓的房間沒有掛窗簾,一道淡淡的白光從窗口照了進來。隱隱約約地看得見樹梢,還有遠處在霧中半隱半顯的牧場,沿河道的草地在月光下冒出水汽。房間裡面,橫七豎八地放著五斗櫃的抽屜,瓶子,帳杆,鍍金的床欄,堆在椅子上的褥墊,擱在地板上的面盆,那兩個搬家的人,隨隨便便把家具放下了。 她這是第四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睡覺。頭一回是進修道院的那天,第二回是到托特的那一晚,第三回是到沃比薩,而這次是第四回了;每一回似乎都在她的生活中開始了一個新階段。她不相信:在不同的地方,事物會現出相同的面目;既然過去的生活不如人意,剩下來等待消磨的時光,當然會更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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