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第一節(3)


  「是呀,」藥劑師說,「沒有想像力,沒有趣味,一點不像見過世面的人!」

  「不過,人家卻說他有辦法呢,」老闆娘不同意了。

  「辦法?」奧默先生回嘴說,「他!有什麼辦法?在他那一行,倒也可能,」他又用比較心平氣和的語調加了一句。於是他接著講:

  「啊!一個聯繫很廣的商人,一個法律顧問,一個醫生,一個藥劑師,心無二用,變得古怪了,甚至粗暴了,這都說得過去,歷史上有的是嘛!不過,至少,那是因為他們心裡有事呀。就說我吧,多少回我在寫字臺上找鋼筆寫標簽,找來找去都找不到,結果卻發現筆夾在耳朵上!」

  那時,勒方蘇瓦寡婦走到門口,看看燕子號班車來了沒有。她吃了一驚。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突然走進了廚房。在蒼茫的暮色中,看得出他的臉色通紅,身體強壯。

  「神甫先生,有事情找我嗎?」客店老闆娘一面問,一面伸手去拿銅蠟燭台,燭臺和蠟燭在壁爐上擺了一排;「你要不要吃點什麼?喝一點黑茶蔗子酒,或者來一杯葡萄酒?」

  教士非常客氣地謝絕了。他是來找雨傘的,上次去埃納蒙修道院時忘了帶走,現在拜託勒方蘇瓦太太派人在晚上送往神甫的住宅,說完他就回教堂去,因為晚禱鐘聲響了。

  等到藥劑師聽見神甫的腳步聲走過了廣場,他就大發議論,說神甫剛才的做法太不妥當。在他看來,拒絕喝酒是最討厭的裝模作樣;哪一個教士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不大吃大喝,總想恢復大革命以前的生活?老闆娘幫神甫說話了:

  「要說末,像你這樣的男人,他一個可以頂四個。去年,他幫我們的人收麥稈;一趟就扛了六捆,力氣真大呵!」

  「好極了!」藥劑師說。「那麼,打發你們的姑娘去向這樣精力旺盛的男子漢懺悔吧!我呢,我若是政府的話,我要一個月給神甫放一次血。不錯,勒方蘇瓦太太,每個月都要切開靜脈大放血,這才不會有礙治安,傷風敗俗呵!」

  「住口吧,奧默先生,你不信神!你不信教!」

  藥劑師回嘴說:「我信教,信我自己的教,我敢說比他們哪一個都更相信,他們不過是裝腔作勢。耍騙人的花招而已。和他們不同.我崇拜上帝!我相信至高無上的真神、相信造物主,不管他叫什麼名字。那都不要緊,反正是他打發我們到世上來盡公民的責任,盡家長的責任的。不過,我犯不著去教堂。吻銀盤子,掏空自己的腰包去養肥一大堆小丑,他們吃得比我們還好呢!因為你要禮拜上帝,那在樹林裡,在田地裡,甚至望著蒼天都可以,古人不就是那樣的麼?我的上帝,就是蘇格拉底、富蘭克林、伏爾泰和貝朗瑞的上帝!我擁護《薩瓦教長的信仰宣言》和八九年的不朽原則!因此,我不承認上帝老官能拄拐杖在樂園裡溜達,讓他的朋友住在鯨魚的肚子裡,大叫一聲死去,三天之後又活過來!這些事情本身就荒唐無稽,何況還完全違反了一切物理學的定律;這反倒證明了,順便說一句,神甫都是愚昧無知的朽木,還硬要把世人和他們一起拉入黑暗的無底洞。」

  藥劑師住了口,用眼睛尋找周圍的聽眾,因為他一激動就忘乎所以.還以為自己在開鄉鎮議會呢。
`但是客店老闆娘卻不再聽他那一套;她伸長了耳朵,要聽遠處的車輪滾滾聲。她聽得出馬車的聲響,夾雜著鬆動了的馬蹄鐵打在地上的喀嗒聲,燕子號到底在門口停住了。班車只是兩個大輪子上面放一隻黃箱子,輪子和車篷一樣高,使旅客看不見路,卻把塵土帶上他們的肩頭。車門一關,狹窄的氣窗上的小玻璃就在框子裡哆嗦,玻璃上有一層灰塵,再加上左一塊、右一塊泥水幹後留下的斑點,連大雨也洗不乾淨,班車套了三匹馬,一匹打頭,下坡的時候,車一顛簸,箱底就會碰地。

  有幾個榮鎮的老闆到廣場上來了;他們同時說話,打聽消息,問長問短,找雞鴨筐子;伊韋爾忙得不知道回答誰才好。本地人總是拜託他進城辦事。他要去鋪子裡買東西,替鞋匠帶回幾卷皮子。給馬蹄鐵匠帶來廢鐵,給老闆娘帶一桶鯡魚,從婦女服飾店帶回幾頂帽子,從理髮店帶來假髮;他一路回來,站在座位上,高聲呼喚,把一包—包東西從籬笆上扔到院子裡去,而他的馬認得路,會自己向前走。

  一件意外的事使班車回來晚了:包法利夫人的狗在田野裡不知去向。大家足足吹了一刻鐘口哨,喊狗回來。伊韋爾甚至開了半古裡倒車,總誤以為看見狗了;但是不得不趕路呀。艾瑪氣得哭了,總怪複爾倒黴。布販子勒合先生和她同車,想法子安慰她,舉了好多例子,說狗丟了幾年之後,還認得它的舊主人。他聽人說,有—條狗從君士坦丁堡回到了巴黎。另外一條筆直走了五十古裡,泅過了四條河;他的父親有一條卷毛狗,丟失了十二年,一天晚上,他進城吃晚餐,不料忽然在街上碰見這條狗,它一下就跳到他的背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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