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
第一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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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吃死人的肉呢,勒斯蒂布杜瓦!」有一天,本堂神甫到底對他說了。 這句話說得他毛骨悚然,有一陣子,他洗手不幹了;但是今天,他又種起他的塊根來,並且心安理得地說,塊根是自然而然長出來的。 下面就要講到一些事,從那以後。榮鎮的確沒有發生什麼變化。鍍錫鐵皮做成的三色旗,一直在教堂鐘樓的尖頂上旋轉;時新服飾用品商店的兩幅印花布幌子,還有迎風招展;藥房酒精瓶裡浸著的胎兒,好像一包白色的火絨,也在慢慢腐爛;還有客店大門上頭的金獅子,風吹雨打,褪了顏色,在過路人看來,好像一隻鬈毛狗。 包法利夫婦就要到達榮鎮的那天晚上,客店的老闆娘勒方蘇瓦寡婦正忙得不亦樂乎,一面大鍋燒菜,一面大把出汗。明天是鎮上趕集的日子,一定要事先切好肉,開好雞膛,煮好湯和咖啡。此外,還要準備包伙人的膳食,醫生夫婦和女僕的晚餐;檯球房響起了陣陣笑聲;小餐室的三個磨坊老闆叫人送燒酒去;木柴在燃燒,木炭在劈啪響,廚房的長桌上,在放生羊肉的地方,堆了幾疊盤子,砧板上一剁菠菜,盤子也晃蕩起來。聽得見後院的家禽咯咯叫,女傭人在抓雞捉鴨.準備宰了待客。 一個穿著綠色皮拖鞋的男人,臉上有幾顆小麻子,頭上戴一頂有金流蘇的絨帽,背朝著壁爐,正在烤火。他的表情看來洋洋自得,神氣平靜,就像掛在他頭上的柳條籠裡的金翅雀一樣:這個人就是藥劑師。 「阿特米斯!」客店老闆娘叫道,「拿些小樹枝來.玻璃瓶裝滿水,送燒酒去,趕快!要是我知道用什麼果點招待新來的客人也就好了!老天爺!那些幫搬家的夥計又在檯球房裡鬧起來了!他們的大車還停在大門底下呢!燕子號班車一來,要不把它撞翻才怪呢!快叫波利特把車停好!……你看,奧默先生,從早上起,他們大約打了十五盤檯球,喝了八壇蘋果酒!……他們要把我的台毯弄破的!」她接著說,遠遠地望著他們.手裡還拿著漏勺。 「破了也不要緊,」奧默先生答道,「你買一張新的不就得了。」 「買張新的!」寡婦叫了起來。 「既然舊的不管用了,勒方蘇瓦太太,我對你再說一遍.是你錯了!大錯而特錯了!再說,如今打檯球的人,講究檯子四角的球袋要小,球杆要重。人家不再打彈子啦,一切都改變了!人也得跟著時代走!你看看特利耶……」 老闆娘氣得漲紅了臉。藥劑師接著說: 「他那張球臺,隨你怎麼說也比你這張漂亮些;他又會出主意,比如說,為波蘭的愛國難民,或者為裡昂遭水災的難民下賭注……」 「我才不在乎他那樣的叫花子呢!」老闆娘聳聳她的胖肩膀,打斷他的話說。「得了!得了!奧默先生,只要金獅客店開一天,總會有客人來。我們這號人呀,不愁沒有錢賺!倒是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開的法蘭西咖啡館關門大吉,門窗貼上封條的!換掉我這張球臺:」她接著自言自語說,「你不知道檯子上放要洗的衣服多麼方便!等到了打獵的季節,我還可以在檯子上睡六個客人呢!……這個慢手慢腳的伊韋爾怎麼還不來!」 「難道你還等班車來才給客人開晚餐?」藥劑師問道, 「等班車來?那比內先生怎麼辦!只要六點鐘一響,你准會看到他來用晚餐,像他這樣刻板的人,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他總是要坐小餐室裡的老位子!寧死也不肯換個座位!又挑剔!連蘋果酒也要挑三揀四!一點也不像萊昂先生;人家有時七點鐘,甚至七點半才來呢;有什麼吃什麼,看也不看一眼。多好的年輕人!說話聲音高了都怕妨礙別人。」 「這一下你就可以看出來,一個受過教育的人和一個當過兵的稅務員是多麼不同了。」 六點鐘一敲,比內進來了。 他的身子很瘦,穿的藍色外衣,從上到下成條直線,皮帽子的護耳,在頭頂上用繩子打個結,帽檐一翹起來,就露出了光額頭,這是戴久了頭盔留下的痕跡。他穿一件黑色呢子背心,衣領是有襯布的,褲子是灰色的,一年四季,靴子都擦得很亮,但是腳趾往上翹,兩隻靴的腳背都凸起一塊。金黃色的絡腮鬍子,沒有一根越軌出線的,描繪出他下巴的輪廓,像花壇邊上的石框一樣,圍住他平淡的長臉,還有臉上的小眼睛和鷹鉤鼻。無論玩什麼牌,無論打獵或是寫字,他都是個好手,家裡有架車床,他就來做套餐巾用的小圓環,像藝術家那樣妒忌,像大老闆那樣自私,他把圓環堆滿了一屋。 他向小餐室走去;但是先得請三個磨坊老闆出來;在擺刀叉的時候,他一言不發地坐在爐邊的位子上;然後像平日一樣關上門,脫下帽子。 「說幾句客氣話也不會磨爛他的舌頭呀!」藥劑師一見只有他和老闆娘了,就說。 「他從來不談天,」老闆娘答道。「上星期,來了兩個布販子,兩個挺有意思的年輕人。晚上,他們講了一大堆笑話,笑得我都流眼淚了,而他呢,呆在那裡,好像一條死魚,一句話也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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