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
第八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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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要亮了。她瞧著城堡的窗戶,瞧了很久,她想猜猜哪些房間住著她頭天夜裡注意過的那些人。她真想知道他們的生平,深入瞭解他們,和他們打成一片。但是她冷得打哆嗦了。她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蜷縮在睡著了的夏爾身旁。 吃早餐的人很多。只吃了十分鐘;連酒也沒有,使醫生覺得意外。餐後,安德威烈小姐撿了一些奶油蛋糕碎屑,裝進一個小柳條筐,帶去喂池塘裡的天鵝;別人去看花房的溫室,那裡有些奇花異草,滿身長刺,一層一層地擺在花架子上,像金字塔一樣。上面還掛著一些蛇窩似的花盆,盆邊上垂下一些纏在一起的綠色枝條,好像蛇窩裡擠不下的蛇。花房盡頭是片桔林,有條林蔭道通到城堡的下房。侯爵招待年輕的艾瑪去看馬廄,馬槽像個筐子,上而有塊磁板,用黑字寫著馬的名字。只要有人走過,欄裡的馬都會驚動,舌頭發出嗒嗒聲。馬具房的地板也像客廳的一樣有光澤。車馬的用具掛在當中兩根轉柱上,馬銜、馬鞭、馬蹬、馬索沿牆排成一行。 這時,夏爾麻煩一個僕人為他駕好馬車。車停在臺階前,大包小包都塞進車裡;包法利夫婦向侯爵和夫人辭了行,就動身回托特去。 艾瑪一路上不說話,只瞧著車輪滾滾向前。夏爾坐在長凳靠前的邊緣,張開兩隻胳膊趕車,小馬在寬闊的車轅當中,前、後腿一左一右地小步快跑。韁繩拉得不緊,打著馬的屁股,浸在馬身上的汗水裡;捆在馬車後頭的箱子,不斷碰撞車廂,發出有規律的撲突聲。 他們到了蒂布鎮坡上,忽然後面來了幾個騎馬的人,口裡叼著雪茄,笑著跑了過去。艾瑪相信她認出了子爵;等她轉過頭去看時,卻只見遠處的人頭,隨著馬跑的節奏快慢而高低起伏了。 再走四分之一古裡之後,馬屁股上的綁帶磨斷了,不得不停下來,用根繩子接好。但在夏爾最後再查看一下馬具時,發現地上有什麼東西,掉在兩條馬腿之間。他撿起來一看,是個雪茄煙匣,邊上鑲著綠色綢子,當中有個家徽,像貴族之家的馬車門上的一樣。 「裡面還有兩支雪茄呢,」他說。「那正好今天晚餐後吸。」 「你怎麼吸起煙來了?」她問道。 「只是偶爾有機會的時候才吸。」 他把撿到的煙匣子放進衣服口袋裡,又用鞭子抽起小馬來。 他們回到家裡時,晚餐還沒有準備好。夫人生氣了。娜塔西居然頂了嘴。 「你給我滾!」艾瑪說。「你這樣不在乎。我辭掉你了。」 晚餐只有洋蔥湯和酸模小牛肉。複爾坐在艾瑪對面,高興得搓著手說: 「還是回到自己家裡舒服!」 他們聽見娜塔西哭。他有一點喜歡這個可憐的女僕。在他從前做鰥夫的時候,她陪他度過了多少個百無聊賴的晚上呵!她還是他的第一個病人,是當地認識得最早的熟人了。 「你當真要打發她走?」他到底開口了。 「是的。難道有人阻攔?」她回答道。 收拾臥房的時候,他們到廚房來取暖。夏爾吸起煙來。他伸出嘴唇來吸,不斷地吐痰,吐一口煙,就往後仰。 「你要自找苦吃嗎?」她帶著蔑視的神氣說。 他就放下雪茄,跑到水龍頭前,喝了一杯冷水。艾瑪抓起煙匣子,趕快扔到碗櫥裡首去。 第二天的日子真長!她在小花園裡散步。在同一條小路上走來走去,在花壇前,靠牆的果樹前、神甫的石膏像前,她站住了,簡直不能相信,從前天天看著這些東西,怎麼不厭煩:舞會似乎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前天早晨和今天晚上,怎麼相隔十萬八千里呵!沃比薩之行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個大洞,就像一夜的狂風暴雨,有時會造成山崩地裂一樣。然而,她有什麼辦法呢?只好虔誠地把她漂亮的衣裳放進五斗櫃裡,就連那雙緞鞋給地板上打的蠟磨黃了的鞋底,她也原封不動地保存起來。她的心也一樣:一經富貴薰染,再也不肯褪色。 這樣,對舞會的回憶,佔據了艾瑪的心頭,每逢星期三,她一醒來就自言自語:「啊!一個星期以前……兩個星期以前……三個星期以前……我還在跳舞哩!」然而,她記憶中的面貌慢慢混淆了,她忘記了四對男女合舞的音樂,她記不清楚制服和房間的樣子;細枝末節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片惆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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