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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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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由一位男儐相以一種動人心弦的低微音調唱出,接著,又有許多深厚美妙的歌喉齊聲重複。 但新婚夫婦卻只聽見某種遠方傳來的聲音,當他們互相注視,他們的眼睛便閃耀著一種迷濛的光芒,好像罩著紗幕的燈;他們一直手握著手,說話的聲音愈來愈低,歌特不時低下頭,在她的主人面前,漸漸感受到一種分外強烈而愉悅的恐懼。 這時那位當領航員的堂兄用他私人的藏酒為大家敬了一巡。他小心翼翼地將酒拿來,輕輕撫摩那躺倒的瓶子,說這酒是不能搖動的。 他講起這酒的來歷:某天出海捕魚時,只見海面上孤零零漂著一隻大酒桶;桶太大,實在無法將它弄回;於是他們在海上將它打開,裝滿了船上所有的罎罎罐罐。但不可能把裡面的酒全部裝完。他們向其他領航員、其他漁民打手勢,所有看得見的帆船便都聚集到這木桶周圍來。 「這天回到波爾—愛旺村,醉倒的可不止一個呢。」 風一直繼續發出可怕的呼嘯。 樓下,孩子們跳著輪舞,有幾個已經睡了——那是最小的幾個加沃;——但是其他的卻由小方代克(在法語中是弗朗索瓦)和小洛麥克(在法語中是紀堯姆)領著頭瞎胡鬧,他們執意要到外面去蹦躂,老是把門打開,讓狂風灌進來吹滅蠟燭。 那當領航員的堂兄,接著講完了關於酒的故事;他那次分得了四十瓶,但他請求大家切勿向外洩露,因為海事登記處的官員可能要為這不曾上報的漂流物找他的麻煩。 「瞧呀,」他說,「這些酒是值得小心照料的呢,要是澄清了,那就完全變成優質葡萄酒;因為,可以肯定地說,這裡面含的葡萄計比班保爾所有酒店老闆的酒窖裡的葡萄汁要多得多。」 這遇難的酒,誰知它是從哪兒來的呢?這酒很濃,顏色很深,滲進了不少海水,含有鹽的澀味。然而大家覺得滋味很好,喝空了好幾瓶。 人們的頭腦有點暈眩了,語聲也變得更加含混,男孩子摟著姑娘們吻起來。 歌聲仍快樂地繼續著;然而這晚餐席上的人們卻心神不定,男人們交換著不安的眼色,因為天氣是越來越壞了。 外面,那恐怖的聲音正在變本加厲,變成一種持續的、膨脹的、威脅性的聲音,如同幾千隻兇猛的野獸,張大喉嚨,伸長脖頸,同時發出的一聲吼叫。 人們又像是聽見遠方軍艦的大炮發射時的可怕轟鳴:這,這是海在衝擊著普魯巴拉內地方;——真的,海像是很不高興,歌特聽了這不請自來、參與婚宴的可怕音樂,心裡很不是滋味。 夜半時分,風浪暫息時,揚恩悄悄站起來,示意要妻于過去和他說話。 這是要她一塊回他們自己的家,……她臉紅了,害臊起來,因為站起身而局促不安,……然後她說,撇下大家,馬上走掉,似乎不太禮貌。 「不,」揚恩說,「爸爸答應過的,我們可以走了。」 於是他拖著她。 他倆悄悄溜走了。 一出門他們就置身在寒冷、淒厲的風、漆黑而動盪的夜裡。他們手牽手地跑將起來。從這懸崖的小徑上,雖然看不見,卻可以猜測到那在遠處發出一切喧囂的暴怒的大海。刺人的寒風劈面刮著,他倆彎下腰,頂著狂風向前奔跑,有時被風吹得透不過氣,便不得不轉過身子,用手捂著嘴緩一緩呼吸。 起先,他幾乎將她攔腰提起,免得她的長裙拖在地上,免得她美麗的鞋子踏進滿地流淌的水裡;隨後他竟完全把她抱起來,更快地繼續跑著……哦!他沒想到自己竟這麼愛她!殊知她已經二十三歲;他自己眼看就到二十八了;至少在兩年以前他們就可以結婚,就可以像今晚這樣幸福的。 終於到家了,在那上面用草和苔蘚鋪頂、下面是濕漉漉的泥地的可憐的小住所裡,他們點燃了一支兩次被風吹滅的蠟燭。 莫昂老祖母在開始唱歌以前就被人送回家了,她已躺進櫃床睡了兩個小時,還把櫃床的門關了。他倆恭恭敬敬走近前去,從櫃門縫隙瞧她,如果她沒睡著,好向她道聲晚安,但他們看見她可敬的面容凝然不動,雙目緊閉,她已經睡熟或者是假裝已經睡熟,以免打攪他們。 於是他們覺得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他們手牽著手,顫抖起來。他先是俯身向她,想吻她的嘴唇,但歌特不曾作過這樣的親吻,便把嘴唇轉過一邊,仍像訂婚那天晚上一樣,純潔地把嘴唇貼在揚恩那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頰當中。 他們的茅屋又破舊又低矮,而且非常冷。啊!如果歌特還像從前那麼有錢,能夠佈置一個漂亮的房間,而不是這樣一個建在光禿禿的泥地上的屋子,那該是多麼快活……她至今還很不習慣這粗糙的花崗石牆壁,不習慣這些樣子麥笨的東西;但她的揚恩和她在一起,有他在場,一切都變了,一切都換了模佯,除了他,別的她什麼也看不見…… 現在他們的嘴唇相通了,她不再把自己的嘴唇移開,他們一直站著,緊緊摟在一起,默默無言地陶醉在一個無盡的長吻中。他們微喘的呼吸相互交融,兩個人都像發高燒一樣顫抖得厲害。他們似乎沒有力量中斷這擁抱,除了這長長的一吻,他們似乎別無所知也別無所求了。 她終於掙脫身子,突然慌亂起來。 「不,揚恩……伊芙娜祖母會看見我們的!」 但是他,又微笑著尋找他妻子的嘴唇,很快又把那嘴唇銜在自己口中,好像一個口渴的人被人奪去他的涼水杯時那樣。 剛才的動作,打破了這充滿魅力的甜蜜的遲疑。起初本會如在聖處女面前一樣跪下的揚恩,覺得自己又變得野蠻了;他偷眼瞧了瞧身旁那老式櫃床,因為和老祖母挨得那麼近而頗為彆扭,他正在設法不讓旁人看見他們;他一直沒有離開那甜蜜的嘴唇,同時卻把手臂伸到背後,用手背弄滅了燈,像是風把它吹滅了似的。 於是,他突然將她抱起,以他獨特的方式捧著她,嘴唇仍然貼在她的嘴唇上,那樣子活像一隻野獸用牙叼著它的捕獲物。她呢,則整個身心都聽憑他奪去,這劫奪蠻橫、急切,根本沒有抵抗的可能,然而又溫存、甜蜜,如同一種裹住全身的久久的愛撫。他在黑暗中將她抱往那白色的城裡式樣的漂亮床鋪,這床便成了他們新婚的臥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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