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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四部

                  一

  戀人們都喜歡在夜幕降臨時肩並肩地坐在門前的長凳上。

  揚恩和歌特也是如此。每天傍晚,他倆便在莫昂家茅屋的門口,坐在那古老的花崗岩凳上談戀愛。

  別人談戀愛有春天,有樹下的濃蔭、溫暖的黃昏、盛開的薔薇。他們卻只有遍地是石塊和荊豆的濱海地帶二月的暮色。他們的頭頂和四周沒有一點青蔥蒼翠的枝葉,而只有遼闊無邊的天空,上面緩緩地滑過幾團飄忽的浮雲。他們的花兒,則是漁夫們從沙灘走上來時,用漁網帶到小徑上的一些棕色的海藻。

  在這受海洋水流影響、因而氣候溫和的地區,冬季是不十分嚴酷的;儘管如此,黃昏時分仍常有冰涼的水氣和看不見的細雨落在他們肩頭。

  然而他們還是在那兒呆著,覺得這地方很愜意。這條石凳已經不止一百年了,談戀愛的事它已見過很多,對他倆的愛情也就不覺驚奇;它聽過不知多少溫柔的言詞,千篇一律、一代又一代地從年輕人口中吐出;它也見慣了這些戀人後來變成跌跌撞撞的老頭和顫顫巍巍的老太婆,又回來坐在原處——不過這時是在白天,為了來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為了在他們所能享受的最後的陽光下暖暖身體……

  伊芙娜祖母不時把頭探出門外瞧瞧。她並不是對他們在一起有什麼不放心,而僅僅是出於關切,是因為喜歡看見他們,也因為想勸他們回屋裡去。她說:

  「你們會著涼的,孩子們,這樣要得病的哩。天哪,天哪,這麼晚還呆在外面,我問問你們,這能算是懂事嗎?」

  冷!……他們會覺得冷嗎,他們?除了互相依偎的幸福之外,他們難道還能意識到別的什麼嗎?

  傍晚從路上經過的人們,可以聽見兩個人的喁喁私語聲和懸崖下海水拍擊的聲響混在一起。這是一種和諧的音樂,歌特清新的聲音和揚恩那音色柔和、悅耳的低音交替出現。人們還能看出他倆的剪影映在他們背靠的花崗岩牆壁上:先是歌特的頭巾的白色,接著是她穿著黑衣裙的苗條身軀,在她旁邊,是她男友的寬肩。在他們上面,是隆起的茅草屋頂,在這一切背後,是無限的暮色,是水天的一片無色的空虛……

  他們終於回到屋裡坐在壁爐旁,不一會兒就睡著的伊芙娜老奶奶,頭垂在胸前,並不怎麼妨礙這一對相愛的年輕人。他們又開始低聲說話,好像要彌補過去兩年的沉默,而且既然談戀愛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他們更需要抓緊一些。

  他們決定住在伊芙娜祖母家裡,她已立下遺囑,把這所茅屋遺贈他們;目前因為沒有時間,暫不作任何修繕,而將稍稍美化這個過分破敗的可憐小窩的計劃,延至揚恩從冰島回來以後實行。

                  二

  ……一天晚上,他開心地講出自他們初次見面以來她做過的或遇到的無數瑣事,甚至她穿過什麼衣服,參加過什麼節慶。

  她非常驚奇地聽他講述。他怎麼會知道這一切呢?誰能想像他會留心這些事情而且把它們記住呢?……

  他微笑著,作出神秘的樣子,又講出其他一些細節,有些事連她自己都幾乎忘了。

  現在,她不再打斷他,只是以一種攫住全身心的意外喜悅聽他講著;她開始猜到,開始明白:過去這一段時間,他也一樣在愛著她!……她始終是他關注的對象,現在他正對她作著天真的自白!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上帝!他為什麼那樣拒絕她,使她那麼痛苦呢?

  他一直答應把秘密告訴她,卻又帶著一種困窘的神情和難以理解的微笑,不斷推遲他的解釋。

                  三

  一個晴朗的日子,他們和伊芙娜祖母一起,到班保爾去採購新娘婚禮時穿的衣裙。

  在她以前的小姐漂亮衣衫中,有些是完全可以用來應付這個場面,而無需添置什麼的。但是揚恩一定要送給她這件禮物,她也就沒有十分拒絕:有一件他給的衣服,用他勞動和捕魚所得的錢買來的衣服,使她感到自己多少已經有點成為他的妻子了。

  因為歌特的父喪未滿,他們選了一塊黑色的衣料。不過揚恩總嫌人家擺出來的料子不夠漂亮。他在商人面前稍稍有點倨傲,而且,以前從未進班保爾的任何店鋪買過東西的他,這天居然什麼都要過問,甚至衣眼的式樣也要管,他要人家給縫上寬寬的絲絨鑲邊,好使衣服更加漂亮。

                  四

  一天傍晚,夜正降臨,他倆在懸崖上的一片寂靜中,並排坐在他們的石凳上,他們的眼睛偶然注意到路旁岩縫中的一叢荊棘——周圍唯一的一叢荊棘。在半明半暗中,他們仿佛看見荊棘叢中有些小小的白纓子。

  「它像是開花了呢,」揚恩說。

  於是他們走到跟前想看個究竟。

  它果然是開花了。因為看上去還不太真切,他們便用手去摸,用指頭去證實這些被霧潤濕了的小花的存在。於是他們開始感到春天提前到來了;同時,他們發現白天在延長,空氣有了點暖意,夜也比較明亮了。

  但是這叢荊棘花開得多早啊!這一帶任何一條路旁都找不到這樣一叢開花的荊棘。大概這是專為他倆開放的,為慶賀他們的愛情而開放的……

  「啊!那麼我們就把它采下來吧!」揚恩說。

  於是,他幾乎是摸索著,在他粗糙的手中紮成了一個花束。他用漁夫們帶在腰間的闊刀,細心地去掉了上面的尖刺,然後把它插在歌特的衣襟上。

  「喏,這就像新娘子了,」他說著,往後退了退,似乎要看看是否插戴得合適,雖說天已是全黑了。

  在他們下面,平靜的海緩緩地拍擊沙灘上的卵石,挾帶著有間歇的響聲,均勻得像睡眠時的呼吸;它仿佛並不在乎他們在它跟前談戀愛,或者甚而是頗表贊同。

  他們因為等待晚上到來而感到白天格外的長,隨後,當他們在十點鐘分手時,又因一天這麼快就結束了而稍稍有點喪氣。

  必須趕快,趕快準備證件,準備一切,如果來不及準備好,就會讓幸福在自己面前溜掉,就會一直等待到秋天,等待到那不可靠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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