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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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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十月份照例的加斯科涅灣之行——這對冰島人而言,一直是個消遣的時期,一個錢袋裡有點錢(這是船長們從冬季才能分配的報酬中預支給他們玩樂用的一小筆款項)可以隨便花一花的時刻。 他們和往年一樣,到加斯科涅灣的島嶼上去購鹽,於是揚恩在聖馬丁一德一雷重又愛上他去秋的情婦,一個棕色頭髮的姑娘。他們在最後的悅人的陽光下,一道在葉子已經發黃的葡萄園裡散步,園裡充滿雲雀的歌聲,充滿成熟的葡萄、沙灘上石竹花的香氣和海灘上海水的氣息:他們一道在收穫葡萄的夜晚唱歌和跳輪舞,在這種日子,人們都喝著葡萄甜酒,陶然於輕鬆而溫情的醉意。 隨後,瑪麗號一直開到博爾多,他在一家金碧輝煌的大咖啡館裡再度遇見那送表給他的漂亮歌女,於是漫不經心地又讓她愛了一個星期。 十一月他們回到布列塔尼,他作為儐相參加了好幾次朋友的婚禮,他老是穿著他那節日的漂亮衣衫,經常在半夜以後舞會結束時喝得酩酊大醉。每個星期他總會有點什麼新的豔遇,姑娘們便連忙誇大了講給歌特聽。 有三、四次,她遠遠看見他在普魯巴拉內的路上向她迎面走來,但總是及時避開了他;他也一樣,遇到這種情況,便橫穿著曠野走去。他倆現在互相逃避著,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 十五 班保爾有個名叫特雷索勒太大的胖女人,在通往碼頭的一條路上開著一家酒店,這酒店在冰島人中名氣很大,船長和船主們都到那兒去招募水手,一邊和他們喝酒,一邊從中挑選最強壯的。 從前相當漂亮,至今在漁夫們面前還頗為風騷的老闆娘,現在已經長了鬍鬚,有男人一般的寬肩和大膽的談吐。她雖在修女式的白色大紗巾下露出一副廚娘的面容,然而由於她是布列塔尼人,仍具有一種說不出的宗教氣質。她的頭腦好比一本登記簿,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地所有水手的姓名;她知道誰好誰壞,準確地知道他們本身的價值和他們掙了多少。 一月的一天,歌特被請往她家去為她縫一件衣服,在酒廳後面一個房間裡工作著…… 特雷索勒太太家的大門,在那舊式房屋二樓下面笨重的花崗岩石柱後面凹了進去;開門的時候,幾乎總要灌進一股街上的風,推頂著門,來客便像被一個浪頭打進來一般,猛地沖進門來。酒廳又深又矮,粉刷成白色,還掛著一些鍍金畫框,上面畫著船舶靠岸或遇難之類的景象。在一個角落,供著一尊安放在托座上的陶制聖母像,周圍還有幾束假花。 這幾面古老的牆壁聽慣了水手們強有力的歌聲,見慣了笨拙粗野的快樂的發洩,——從班保爾的遙遠年代,經過海盜騷擾的時期,直至今日這些與他們的祖先無甚差別的冰島人。在這些橡木桌子上,在兩次醺醉之間,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被拿來冒險,被典當抵押。 歌特一面縫著那件長裙,一面側耳傾聽板壁另一面特雷索勒太太和兩位坐著飲酒的退休漁民談論冰島的事情。 他們對某只漂亮的新船有些爭論,這條船正在碼頭上配備帆纜索具,兩個老頭認為這萊奧波丁娜號不可能在最近的漁季以前裝備妥當。 「哎!才不呢,」老闆娘反駁,「它肯定可以裝備好!我呀,我告訴你,昨天它就雇好船員了:蓋爾默的老瑪麗號的全班人馬,瑪麗號要去賣掉拆毀了;五個年輕人,就在這張桌子上,當著我的面,用我的筆簽了名,就這麼回事!都是些棒小夥子,錯不了:洛麥克、蒂格迪亞·加洛夫、伊翁·迪夫、特雷基耶的兒子克哈茲,還有那一個頂仁的,波爾—愛旺村的大個子揚恩!」 萊奧波丁娜號!這將要載走揚恩的船的名字,歌特剛剛聽見就一下子深深印入記憶,像是有人用錘子釘進去,使它更難忘卻一樣。 晚上,她回到普魯巴拉內,坐在那小小的燈前,就著燈光趕她的活計。她發現這名字一直縈回在腦際,單是它的音韻便像一種淒慘的東西使她的感受極為強烈。人名或船名都具有自己的面貌,甚至一種涵義。萊奧波丁娜號,這個罕見的新詞,以一種反常的固執緊追著她,變成一種不祥的困擾。不,她本來以為會看到揚恩再次隨她從前參觀過的、已經熟悉的瑪麗號出發,多少年來,在危險的旅途中,它一直受著聖母的保護;而這次變化,這萊奧波丁娜號,卻增加了她的憂慮。 但是她立刻想到,這些于她其實毫不相於,凡涉及他的一切都永遠不應再與她有什麼聯繫。的確,他在這兒或在別處,在這條船或另一條船上,動身或是回來,能關她什麼事呢?……當他在冰島的時候,當溫暖的夏季又來到這些偏僻的茅屋,來到這些寂寞不安的女人們身邊;或者當又一個秋季重新開始,又一次把漁夫們送回來,這能使她的不幸增多或減少一些嗎?……所有這些於她都無關緊要,都沒什麼兩樣,她橫豎是沒有快樂也沒有希望。在他倆之間已沒有任何聯繫,沒有任何接近的理由,既然他連可憐的小西爾維斯特都忘掉了;——要知道,他們的接近是西爾維斯特畢生唯一的夢想和願望啊。她理當忘掉揚恩,忘掉與他有關的一切,甚至忘掉那由於他至今聽來還帶有如此痛苦的魅力的冰島的名字;應該徹底驅除這些思想,清掃乾淨,應當意識到這事已經完了,永遠完了…… 她溫柔地瞧著那睡著的可憐的老婦人,現在她還需要她,但她不久會死去。那麼,以後呢?她還何必活著,何必工作,還有什麼可做呢?…… 外面又刮起了西風,隨著遠方強烈的悲嗚,屋頂的漏處又開始它那靜靜的、如玩具鈴鐺般輕微的滴水聲。她的眼淚也在開始往下淌,這孤女和被遺棄者的眼淚,稍稍帶著苦味流經她的嘴唇,默默地落到她的活計上,猶如並非由風帶來的夏季的雨,急促地、沉重地從那過分飽滿的雲層突然落下來;於是她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覺筋疲力盡,面對生命的一片空虛,感到一陣暈眩,她疊起特雷索勒太太肥大的短上衣,試著去睡覺。 她躺進她那可憐的小姐用的漂亮床鋪時,不禁哆嗦起來:這床一天天變得愈潮愈冷,正如這茅屋裡所有的東西一樣。但她畢竟很年輕,一面繼續哭著,卻也終於暖和過來,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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